第87章 上巳惊变（上）（2/2）
我浑身虚脱，几乎站立不住，全靠挽月搀扶。皇帝来了！他不仅来了，还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贤妃！这意味着……宫宴上定然发生了巨变！我的“锦书”起作用了！
“婉妃。”皇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妾在。”我连忙整理心神，示意挽月开门。
宫门打开，皇帝萧景琰独自一人站在门外，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龙袍上的金线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他的面容隐在逆光中，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君临天下的威压，却扑面而来。
“随朕去养心殿。”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难测，说完便转身先行。
“臣妾遵旨。”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示意挽月留在宫中，独自一人，跟随着皇帝那挺拔而孤寂的背影，踏出了囚禁多日的永和宫。
一路无话。宫道两旁侍卫林立，气氛肃杀。沿途遇到的宫人皆跪伏在地，噤若寒蝉。我低眉顺眼，跟在皇帝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恐惧、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踏入养心殿，殿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连高德忠也不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气息。
皇帝在御案后坐下，指了指下首的绣墩：“坐。”
“谢皇上。”我依言坐下，垂首静候，心中忐忑万分。
皇帝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终于，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你今日献给太后的那份‘心意’，朕看到了。”
来了！我心脏猛地一缩，屏住呼吸。
“《谏逐客书》……写的不错。”皇帝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锐利如鹰，“李斯此文，讽喻之意深远。婉妃在禁足中抄录此篇，是何用意？”
我起身，跪伏在地，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坚定：“臣妾惶恐。臣妾禁足期间，闭门思过，深感往日言行或有不当，致使圣心忧烦。读及此文，感念皇上圣明烛照，虚怀纳谏，方有今日海晏河清。臣妾抄录此文，一是自省，二是祈愿皇上能永拒谗佞，广开言路，则江山永固，臣妾……亦能安享太平。” 我绝口不提贤妃，只论君臣之道，将动机归于忠君爱国。
皇帝凝视着我，良久，才缓缓道：“广开言路……永拒谗佞……说得很好。”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转冷，“那你可知，今日慈宁宫宴上，贤妃献上的、号称能延年益寿的‘北狄雪山灵芝’，经太医查验，实乃浸泡了慢性剧毒的赝品！其意图毒害太后，嫁祸北狄，挑起边衅，其心可诛！”
我浑身一震，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贤妃竟敢在太后宫宴上公然下毒，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好狠毒的手段！好大的胆子！
“臣妾……臣妾不知！”我伏地，声音带着真实的惊骇。
“你不知？”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莫测的意味，“那你可知，贤妃宫中，搜出了她与北狄三王子往来密信，信中提及边关粮草借道、割让城池等悖逆之言！更搜出她利用浣衣局眼线，在各宫妃嫔衣物上做手脚，构陷他人的证据！”
果然！皇帝果然借着宫宴之机，将贤妃的罪证一举揭穿！我的“锦书”中关于浣衣局的暗示，显然起到了关键作用！
“臣妾……臣妾……”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深深叩首。
皇帝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沈清漪，你告诉朕，你今日这份‘锦书’，仅仅是为了‘自省’和‘祈愿’吗？那方锦帕，那绿萼梅，那桑皮纸……又作何解释？”
他终于问到了核心！我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眼中已盈满泪水，不是伪装，而是劫后余生、冤屈得雪的复杂情绪汹涌而出：“皇上明鉴！臣妾……臣妾不敢欺瞒！臣妾之父蒙冤受屈，沈家满门忠烈，却遭构陷！臣妾入宫以来，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辜负圣恩。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前有柳氏迫害，后有贤妃……贤妃屡次构陷打压，甚至意图毒害！臣妾……臣妾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敢以此微末之物，向皇上暗示宫中奸佞当道，忠良受屈！臣妾并非想干预朝政，只想求一个公道，求一个能安然侍奉皇上的机会！望皇上明察！” 我泣不成声，将积压已久的委屈、恐惧与期望，尽数倾泻而出。
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他弯下腰，亲手将我扶起。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却带着帝王的疏离。
“你的委屈，朕知道。”他缓缓道，声音低沉，“沈墨之事，朕心中有数。贤妃之罪，朕亦不会姑息。你今日……做得很好。”
一句“做得很好”，如同赦令，让我瞬间瘫软，几乎站立不住。
“但是，”皇帝的语气再次变得凝重，“扳倒一个贤妃，并非终点。她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柳家余孽未清，北狄虎视眈眈。朕需要的是能助朕肃清寰宇的臂膀，而非只会哭诉委屈的妃嫔。你，明白吗？”
我心中凛然，立刻收敛泪水，郑重跪下：“臣妾明白！臣妾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皇帝深深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起来吧。今日之事，尚未了结。你先回永和宫，禁足令……解了。好生歇着，朕……自有安排。”
“臣妾……谢皇上恩典！”我再次叩首，心中百感交集。危机暂解，但皇帝的话也清楚地表明，更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
当我退出养心殿，踏着夜色走回永和宫时，宫中的气氛已然大变。侍卫撤去，宫门敞开，挽月泪流满面地迎出来。我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的时代，即将开始。
而我这叶孤舟，终于暂时靠岸，却即将驶向更深、更暗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