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凤唳霜天（上）（1/2）

帅帐内，药香与血腥气混合的滞重空气，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悄然荡涤，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如雪后初霁的气息。赵擎半倚在引枕上，闭目凝神，脸色虽依旧苍白，但那层笼罩已久的死灰之气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却透着磐石般的坚韧。他胸口那道狰狞的箭创处，新生的肉芽呈现出健康的粉红色，愈合速度之快，令侍立一旁的胡军医啧啧称奇，直呼神迹。

沈清漪坐在榻边的绣墩上，手中捧着一碗刚煎好的参汤，用小银勺一点点吹凉，喂到赵擎唇边。她的动作轻柔专注，眉眼间虽难掩连日操劳的疲惫，但那双眸子深处，却仿佛有金红色的星火沉淀，比往日更加沉静、深邃。体内那股经过冰火双莲淬炼、真正完成涅盘的凤凰之力，如同深海的潜流，温驯而磅礴地流淌着，滋养着她近乎枯竭的心神，也让她对外界的感知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她能清晰地“听”到帐外远处校场上士兵操练的呼喝声，能“嗅”到风中带来的、数十里外落鹰涧方向云中国军营特有的、混合着松油与皮革的气息，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身旁赵擎体内那微弱却顽强复苏的生机，正如同初春的冻土下，悄然萌发的新绿。

帐帘被轻轻掀起，高德忠躬身而入，低声道：“娘娘，侯爷，郭老将军、秦将军及影一大人已在帐外候见。”

赵擎缓缓睁开眼，眸光虽不及往日锐利如电，却沉淀着一种历经生死后的洞彻与沉稳。他微微颔首：“宣。”

郭放、秦风（由亲兵抬着软榻）和影一鱼贯而入，见到榻上清醒的赵擎和一旁气度沉凝的沈清漪，三人眼中皆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振奋，齐齐躬身行礼：“臣等（末将）（属下）参见侯爷、娘娘！”

“免礼。”赵擎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军中情况，详细报来。”

郭放率先上前，声音洪亮却难掩喜色：“回侯爷！自您苏醒的消息（虽严密封锁，但高层将领皆知）传开后，军心士气大振！各营将士操练踊跃，关防加固日夜不停，粮草军械清点已毕，虽仍显不足，但支撑月余无虞！伪帝方面，其主力似被苏定方侯爷江淮战事牵制，北线攻势减缓，斥候回报，敌军近日调动频繁，有收缩防线迹象！”

秦风在软榻上挣扎着抱拳，虽脸色蜡黄，眼神却灼灼：“侯爷！末将虽废一臂，然必以残躯效死！北疆儿郎，人人敢战，只待侯爷一声令下！”

影一则言简意赅，声音低沉：“落鹰涧方向，赫连朔所部依旧按兵不动，但其斥候活动范围扩大三成，频繁窥探我侧翼及粮道。云京密报，乌维已下三道金批令箭，严令赫连朔‘戴罪立功’，限期攻破北疆，否则……以谋逆论处，株连九族。赫连朔内部，似有暗流涌动。”

形势已然明朗。乌维篡位成功，急于立威，将赫连朔这柄曾经的利刃，变成了必须折断以儆效尤的“弃子”。赫连朔被逼到了悬崖边缘，要么攻破北疆将功折罪，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赵擎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轻轻敲击，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良久，他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乌维……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他看向沈清漪：“清漪，你之前所言‘试探’，时机已至。”

沈清漪放下汤碗，迎上他的目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赫连朔已成困兽，乌维逼得越紧，他反噬的可能就越大。此时若向他抛出一根救命稻草，或许……能收奇效。”

“娘娘的意思是……主动与赫连朔接触？”郭放惊疑道，“此人身处绝境，性情难测，万一……”

“没有万一。”赵擎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若识时务，尚有生路；若冥顽不灵，便是自取灭亡。北疆，不是他赫连朔可以觊觎的猎物。” 他话语中的强大自信，源自于对局势的精准判断，更源自于身边妻子那深不可测的涅盘之力所带来的底气。

“影一。”赵擎下令。

“属下在！”

“选一胆大心细、熟知云中国内情之人，持本公手书，秘密潜入赫连朔大营。信中不必多言，只问一句：”是愿做乌维刀下之鬼，还是……与我北疆，共谋一条生路？‘ 另，将乌维欲诛其九族的消息，‘不经意’透露给他麾下将领。“

此举，既是递出橄榄枝，也是埋下猜忌的种子！若赫连朔心动，则北疆压力骤减，甚至可能多一强大助力；若其麾下将领得知此消息，军心必然动摇，赫连朔若再行强攻，必遭反噬！

“末将明白！定寻万全之人！”影一凛然领命。

“郭放。”

“老臣在！”

“关防外松内紧，多布疑阵。放出风声，言本公伤势反复，危在旦夕，太后忧劳成疾，北疆群龙无首。”

“老臣遵命！”

“秦风。”

“末将在！”

“着你暗中整编所有可战之兵，汰弱留强，加紧操练。尤其训练一支精于山地突袭、夜战的小股精锐，以备不时之需。”

“末将万死不辞！”

一条条指令清晰果断，虽因身体虚弱而语速缓慢，却环环相扣，杀机暗藏。帐内诸将无不心折，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镇国公，真的回来了！而且，似乎比以往更多了一份洞察人心的深沉与果决。

众将领命而去，帐内重归寂静。赵擎微微喘息，方才一番思虑和下令，显然耗费了他不少精神。沈清漪连忙扶他缓缓躺下，为他掖好被角。

“你才刚醒，不宜过度劳神。”她轻声责备，眼中满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