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凤喑暗夜(1/2)
长乐宫的冬日,仿佛被冻结在了永恒的黄昏。寒风裹挟着雪沫,昼夜不息地拍打着糊了厚厚窗纸的破旧窗棂,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呜咽。殿内,炭火盆中那点可怜的光亮,勉强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却照不透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霉味、药味和绝望气息的浓重阴霾。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唯有更漏那迟缓的滴答声,提醒着光阴的流逝,也敲打着濒死之人最后的心跳。
我蜷缩在硬板床上,身上裹着所有能御寒的衣物,依旧冻得四肢冰凉。薛神医留下的药早已吃完,毒性失去压制,如同苏醒的毒蛇,在经脉中缓慢游走,带来阵阵蚀骨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咳嗽愈发频繁,时常在深夜将我憋醒,喉头腥甜,却连咳出血丝的力气都近乎耗尽。意识在清醒与昏沉间摇摆,清醒时,是锥心刺骨的回忆与对未来的无尽忧虑;昏沉时,则是光怪陆离的噩梦与无边无际的黑暗。
挽月是我与这冰冷世界唯一的连接。她以惊人的韧性支撑着,每日想方设法将那些馊冷的食物加热,用雪水替我擦拭身体,在我咳得撕心裂肺时,用她单薄的身体紧紧抱住我,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她的眼眶总是红的,却在我面前强颜欢笑,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从送饭老太监那里零星听来的、不知真假的宫外消息——无非是哪宫娘娘又得了赏赐,哪处宫殿在修缮,年节时放了多少烟花之类的琐碎。我知道,她是怕我彻底失去生的意志。
那支秃笔和几张草纸,成了我苟延残喘中唯一的精神寄托。我并未再写任何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语句,只是日复一日,凭着记忆,默写一些古籍残篇,或是年少时读过的诗词。笔迹颤抖歪斜,墨迹时浓时淡,与其说是书写,不如说是一种对抗遗忘和疯狂的本能挣扎。我将写满字的纸仔细抚平,叠放在枕下,仿佛在积累某种微不足道的、证明自己尚且“活着”的证据。偶尔,我会在诗词的留白处,用极细的笔触,点下几个只有我自己才懂的、毫无规律的墨点。这是一种无望的试探,指向虚空中或许并不存在的同盟。
送饭的老太监依旧每日准时出现,佝偻着背,面无表情,将食盒放在门口石阶上,便默默离开。他收下了那支金簪,也偶尔会多给一小块炭或几张草纸,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常。那双浑浊眼睛里曾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仿佛只是我病中产生的幻觉。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这日,风雪似乎小了些,天色却愈发阴沉。老太监放下食盒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蹲下身,慢吞吞地清理着石阶上的积雪。挽月正要去取食盒,却见老太监用枯枝般的手指,极其迅速地在雪地上划了几个扭曲的符号,随即用脚抹平,然后头也不回地蹒跚离去。
挽月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取回食盒,关紧殿门后,才急切地低声对我说:“娘娘!那老太监……刚才在雪地上画了东西!”
我精神一振,强撑着坐起:“画的什么?你看清了?”
挽月努力回忆着,用手指在冰冷的土地上比划:“像……像是一个圈,里面点了一点,旁边还有一道弯弯的划痕……奴婢……奴婢看不懂。”
一个圈,一点,一道弯痕?这是什么意思?某种暗号?还只是无意识的划动?
我心中急转,将可能相关的信息在脑中飞速过滤。圈?一点?是太阳?月亮?还是……某种标记?弯痕?是刀?是月牙?还是……一道伤口?
毫无头绪。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失望如同冰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我颓然靠回引枕,剧烈地咳嗽起来。
然而,就在当夜子时,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歇的时刻,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鼠啮般的“窸窣”声,自殿角那堆杂物后响起。挽月警醒地坐起,握紧了藏在枕下的剪刀。我也屏住了呼吸。
声音持续了片刻,随即,一块松动的墙砖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只枯瘦的手伸了进来,放下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小物件,随即,墙砖被迅速推回原处,一切重归寂静,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挽月等我示意后,才蹑手蹑脚地过去,捡起那个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冰凉。
在炭火的微光下,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里面没有字条,只有两样东西:一枚通体黝黑、毫不起眼、却触手冰凉沉实的玄铁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图案——与当年先帝铜匣中那枚“幽冥令”几乎一模一样!另一件,则是一个小巧的、密封的羊脂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极其清淡、却沁人心脾的异香扑面而来,让我精神为之一振!
是“龙涎根”的香气!虽然极其稀薄,但我绝不会认错!
令牌!龙涎根!
是赵擎!他果然还活着!而且,他的手真的伸到了这冷宫之中!那个老太监,是他的人!雪地上的符号,是联络暗号!
巨大的惊喜和激动冲击着我虚弱的身体,我浑身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冰凉的令牌,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他还活着!他没有忘记我!他还在行动!
“娘娘!是靖安侯!是侯爷!”挽月也激动得语无伦次,泪流满面。
但这惊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的忧虑取代。赵擎冒险用这种方式传递令牌和药物,意味着外面的形势极其严峻,正常渠道已完全断绝。这令牌是命令“影卫”的信物,这龙涎根是救命的良药,他这是在为我安排后路,或者说……是最后的一搏?他自身处境如何?边关战事怎样?他如何能调动力量深入禁宫?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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