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黑暗中的前行(2/2)
小顺子立刻蜷起身体倒退,他后背早已被粗糙的管壁磨得血肉模糊,此刻每动一下都疼得浑身发抖。
新换上来的老李掏出铁皮盒,里面是从医务室偷来的镇痛片,却在分发时默默藏起半片——他知道小张的肺已经烂得像蜂窝,留着药或许能多撑两天。
挖掘声必须精准控制在心跳频率内。他们发明了独特的计时法:数着头顶日军巡逻的脚步声,每三十七步轮换一人作业。
小顺子有时会负责敲击预警,这个曾经的戏曲武生如今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却能在皮靴声响起的瞬间,用锈铁钉敲出急促的梆子节奏。
挖掘进度最慢的地方是管道的拐角处。
混凝土浇筑得异常结实,木楔子,镐子都根本使不上力。
老陈不知从哪弄来半瓶盐酸,他们冒着被腐蚀的风险,将酸液一点点滴在顽固的水泥块上。
刺鼻的白雾中,所有人的眼睛都肿得像核桃,皮肤被熏得发红蜕皮,却没有一个人停下。
最惊险的一次发生在一周前。
当王阿福正在撬动一块砖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阵地金属摩擦声。
他僵在原地,看着一缕光线从上方的检修口漏下来。
白大褂的皮靴就在头顶半米处来回踱步,他腰间的军刀蹭着管道发出刺耳声响。
身上的冷汗顺着脊背流进裤裆,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要是我们被发现...”小张有次在休息时喃喃道,眼神空洞地望着洞道尽头,“就把有我们名字的布条塞到通风口。至少让家里人知道,我们没像地底的老鼠一样烂在这儿。”
“得加快速度了。”王阿福心里着急,用力把木楔子往砖缝里又敲进半寸,掌心传来钻心的疼。
他想起女儿红英,不知道这个总爱扎红头绳的小丫头,现在有没有饿着肚子。
自从被以做工为理由,骗进实验室那天,他就再没见过自己的家人,那些穿皮靴的东洋兵踹开家门时,小红英的哭声还回荡在耳边。
可随着时间推移,每个人都濒临崩溃边缘。
小张的病情恶化,开始咳血不止;李瘸子的右腿严重感染,肿得像个水桶;王阿福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经常出现幻觉;小顺子的背,成片的血肉腐烂,某些部位已经能见到骨头了!
但每当有人想放弃,老周就会拿出他自己画的地形图,给大家打气:看看,我们离出口越来越近了,希望就在眼前!
而小张却没能等到见到希望的这一刻。
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咳着血沫在洞道里爬了最后半米,将藏有名字的布条塞进通风口,希望有人能见到,将他的名字留传下去!
当老周摸到他还有余温的手时,年轻人凹陷的眼窝里还凝着未干涸的泪水,掌心死死抓着,从某一个死者身上摘下的五角星,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
终于有天夜里,他们听到了外面的雨声,那熟悉的声音让所有人热泪盈眶。
此刻,王阿福的木楔子终于撬动了最后一块砖。
潮湿的风,寒冷的雨,从对面的通风管道涌进来,那是带着自由的味道。
老周摸出一直藏在怀里的布条,用牙齿撕开一个小口,这是他们和外面世界最后的联系。
当老陈颤抖着接过布条时,远处突然传来警报声,洞道里的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快!”老陈把布条塞进王阿福手里,“你爬得最快,带着它先走!”
王阿福攥着布条,在狭窄的洞道里拼命蠕动。
身后传来老周压抑的咳嗽声,还有老陈用身体堵住洞口的闷哼。
当他终于摸到通风管道的铁栅栏时,指甲已经全部翻起,鲜血顺着管道滴落在下面的实验室里。
“阿英...”他对着黑暗轻声说,用力掰开生锈的栅栏。
夜风裹挟着雨水扑面而来,远处的霓虹在雨幕中闪烁,像极了女儿红头绳上晃动的光泽。
而在身后的洞道里,老陈死死堵住缺口,听着白大褂们愤怒的吼叫越来越近。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半块没吃完的压缩饼干,想起远在乡下的老伴。
当第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胸膛时,他终于露出了三个月来第一个笑容,至少,有人带着希望逃出去了。
当王阿福爬出管道后,他顾不得身后凌乱的枪声,东洋人的喝骂声,他只想赶紧回到女儿红英的身旁!
他根本分不清方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见缝就钻,见沟就爬,不断的跑,不断的爬。
最后他倒在一个树洞的小沟旁,实在是跑不动了。
深秋的寒风裹挟着腐叶在林间翻滚,冰冷的雨水在随风飘舞,王阿福的指甲深深抠进潮湿的泥土里,每一次喘息都像是要扯断肺管。
他那件蓝布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发梢滴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血珠。
身后废弃兵工厂的探照灯在树梢间明灭,如同野兽窥视猎物的眼睛。
就...就这里吧...王阿福瘫倒在长满青苔的树洞旁,沟渠里的死水倒映着他惨白如纸的脸。
连日的实验折磨让他的身体千疮百孔,那些在皮下游走的细菌仿佛无数细小的钢针,正一寸寸啃噬着他的生机。
忽然窸窣的脚步声从枯叶堆传来,王阿福猛地撑起身子,却在看清来人时泄了气。
这是个拄着枣木拐杖的拾荒老人,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上别着褪色的布标,驼背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愕,颤抖着摸出怀里皱巴巴的油纸包:孩子,吃口烤红薯...
别碰我!我身上有病毒!王阿福嘶哑地嘶吼,浑浊的痰液混着血丝溅在枯叶上。
他哆嗦着扯下脖颈的布条,那上面用红色血液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句话,后面是几个名字:“入者皆为豚,无一生还!地道通兵工厂,管道可破之!
王阿福、陈铁柱、赵大川、周铁蛋、小张、李二狗、红党石头。”
把这个带...带走这个...废弃兵工厂里,东洋人…他们在…活人身上种病毒...话未说完,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成虾米,指甲在泥土里抓出五道血痕。
老人的拐杖落地,布满老茧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远处突然传来军靴踏碎枯枝的声响,王阿福猛地抓住老人的衣角,滚烫的掌心几乎要灼穿布料:跑...带着它跑...快跑!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体突然僵直,瞳孔里的光彩如潮水般褪去。
腐叶在老人脚下发出绝望的脆响,他拄着断裂的枣木拐杖,每一步都像踩在滚烫的烙铁上。
怀里的布条硌得肋骨生疼,王阿福临终前充血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晃动。
后背渗出的冷汗早已结冰,伤口处传来的灼烧感顺着脊椎爬上后颈,方才被军犬撕咬的伤口,此刻正以诡异的速度发黑溃烂。
犬吠声越来越近,三道幽绿的光穿透雨幕。老人踉跄着撞进半塌的山神庙,霉烂的梁柱在头顶簌簌落灰。
供桌上积着半尺厚的香灰,而褪色的菩萨像垂目俯瞰着这令人不安的场景。
他颤抖着手扯下腰间麻绳,将血肉模糊的小腿死死捆住,腐臭的血水顺着草绳滴答在青砖上。
嗷——领头的军犬撞开朽木大门,利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老人抄起供桌上的青铜香炉,威胁着冲进来的军犬,而铁锈味的血沫从嘴角溢出:畜生!
而香炉重重砸在庙门上,只惊起梁间一群乌鸦。
三只军犬同时扑来,锋利的爪子撕开他的棉裤,森森白牙咬住他的膝盖骨。
剧痛让老人几乎昏厥,意识模糊间,他死死攥住怀中的布条。
犬齿咬碎骨头的脆响混着血肉撕裂的声音,温热的鲜血溅在斑驳的壁画上,将那尊慈悲的菩萨像染成修罗模样。
就在军犬即将撕开他咽喉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日语呵斥声:八嘎!这边,快!
绿幽幽的犬眼盯着老人还在抽搐的躯体,喉间发出不甘的低吼声。
只能把最后一口带着腥气的唾沫甩在他脸上,三只军犬转身窜入雨幕。
老人瘫倒在血泊中,看着月光透过破瓦洒在菩萨残缺的笑脸上,染血的手指还保持着抓紧布条的姿势,渐渐在寒意中变得有些僵硬,
不久之后,老人身体一阵抽搐,发出了一点儿的声响,一道黑影无声地窜了进来,此人正是公道社的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