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黄浦江面的火光(2/2)

可越是“勿信谣言”,谣言就越是像野草一样疯长。

有人说,是江里的水鬼干的,因为东洋人占了水道,得罪了河神;有人说,是码头内部出了内鬼,监守自盗引爆炸弹。

还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看到半夜有黑影从岸边的阁楼里扔出了什么东西,落到货船上就炸了,但这说法很快被反驳:“岸边阁楼?那离码头货船还有段距离呢,谁能扔那么远?除非是神仙!”

更多的猜测,自然而然地指向了那些暗地里和东洋人对着干的力量。

沪上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谁都知道东洋人运来运去的货都“不干净”,说不定是什么军火、鸦片,或者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炸了他们的船,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不可一世的东洋人脸上。

“说不定是‘那边’的人干的?”有人用手指偷偷比划了一个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别瞎说!小心掉脑袋!”立刻有人紧张地捂住他的嘴,但心里,却忍不住觉得这猜测最靠谱。

佐藤雄一现在一回办公室里就会挨骂。

他的顶头上司,一个满脸横肉的东洋军官,用拳头狠狠砸着桌子,日语骂声像连珠炮一样往外蹦,大意是“废物”、“防卫漏洞”、“货物重要性”、“必须破案”。

佐藤雄一低着头,额头上全是冷汗。这两艘货船运送的货物,确实是他们“东洋株式会社”秘密安排的,关系重大,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是会社在沪上负责人,难辞其咎。

骂归骂,事情还得办。佐藤雄一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焦虑,带着几个手下,赶到了“货船爆炸专案小组”临时办公地点,一栋靠近码头的小楼。

∴货船爆炸专案小组”的第一次碰头会气氛凝重。

中方的探长们穿着长衫或制服,表情严肃;租界来的探员穿着西装,带着放大镜和笔记本,一副技术流的样子;佐藤雄一和他的手下则穿着笔挺的制服,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

“现场勘察结果如何?”一个中方的 senior(资深)探长开口问道,语气带着一丝疲惫。

一个租界来的探员推了推眼镜:“爆炸中心在两艘货船的甲板和靠近码头的船体部位,爆炸威力很大,像是烈性炸药。

但现场残留的爆炸物碎片很少,而且……很奇怪,我们在岸边和码头上,没有找到任何引爆装置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外人潜入的脚印、指纹。”

“没有外人潜入?”另一个中方探员皱起眉,“码头的守卫不是说,昨晚除了常规巡逻,没有任何异常吗?难道是……内部人干的?”

佐藤雄一终于开口了,他的中文还算流利,但带着明显的口音:“内部人?我们的守卫都是经过严格审查的。而且,爆炸发生在船身外侧靠近码头的位置,内部人如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放置炸药?”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认为,爆炸物很可能是从岸上投掷过去的。”

“投掷?”有人发出了质疑,“从岸边到货船,至少有几十米距离,什么人能把炸弹扔那么远?而且还是手榴弹那种威力的,扔过去还能准确引爆?”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佐藤雄一冷冷地说,“不管多不可思议,我们都要认真查。从岸边的建筑开始查,尤其是靠近码头的那几栋阁楼、仓库,昨晚有没有人异常活动,有没有可疑的痕迹。”

于是,联合精锐小队分成了好几组,开始了地毯式的排查。

他们查码头的出入登记,查昨晚的守卫排班和巡逻记录,查岸边每一栋建筑的住户和使用者,甚至连江滩上的泥沙都仔细翻找了一遍。

可结果还是让人失望。码头的登记本上,昨晚没有任何异常人员进出;守卫们赌咒发誓说没看到任何人靠近货船。

岸边的阁楼大多是空置的,或者住着些老实巴交的贫民,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江滩上除了些垃圾和水迹,什么都没有。

这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爆炸发生了,船炸了,可凶手是谁?怎么做到的?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整个调查陷入了僵局。

货轮被炸后,最着急上火的,无疑是东洋人。

佐藤雄一带领的专案小组查不出头绪,他的上司们更加暴躁。

东洋领事馆的人频繁出入沪上的政府机构,施加压力,要求“限期破案”,“严惩凶手”,言语间充满了威胁和不满。

他们甚至调动了更多的东洋兵,在码头周边加强了警戒,盘查过往行人更加严格,弄得人心惶惶。

一些平日里仗着东洋人势力作威作福的汉奸、翻译官,也跟着狐假虎威,在街上看到不顺眼的人就上去盘问,甚至动手动脚,搞得沪上的气氛更加紧张压抑。

但另一方面,在普通市民中间,除了最初的震惊和害怕,一种隐秘的兴奋和痛快感也在悄悄蔓延。

尤其是在那些受尽东洋人欺负的底层百姓中,大家私下里议论着,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都觉得“干得真漂亮”。

“你说,那船上装的是啥?会不会是东洋人的枪啊炮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还有大烟土!炸了活该!省得祸害咱们中国人!”

“就是不知道是谁有这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东洋人给办了。”

“别管是谁,只要不是咱们自己人倒霉就行。东洋人也该尝尝挨炸的滋味了。”

这种情绪像水底下的暗流,表面上看不出来,可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可能掀起波浪。

而在沪上的某些隐蔽角落里,有人却在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沈佑铭坐在一间不起眼的小茶馆里,靠窗的位置,慢悠悠地品着茶。

窗外就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报童的叫卖声、黄包车的铃铛声、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人人都在谈论着货轮爆炸的事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真的炸沉了。”对面坐着的贺猛,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后怕,“昨晚扔那几组手榴弹的时候,我激动的手都有点抖。

好在准头还行,‘咚’的一声砸到船上,然后就炸了。跑的时候,听见后面东洋兵嗷嗷叫,可愣是没追上咱。”

贺猛这个老实的汉子,说起昨晚的事,还有点激动。

沈佑铭放下茶杯,轻轻“嗯”了一声:“没留下痕迹就好。

码头守卫虽严,但他们想不到有人会从岸边的阁楼扔手榴弹,还是在他们巡逻的间隙。

距离是远了点,但你臂力够,算准了抛物线,加上夜色掩护,成功了。”

“就是不知道东洋人会不会查到咱们头上。”贺猛有点担心。

“放心,”沈佑铭眼神一凝,“现场没留下任何东西,我们行动前也清了场,那阁楼平时就没人去。

联合小队现在肯定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佐藤雄一?他越着急,越容易出错。”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议论纷纷的人群,“这只是复仇的开始。东洋人在沪上的日子,我们不会让他们太好过的。”

此时一个挑货郎挑着豆腐脑担子打茶馆门口经过,清亮的叫卖声飘进馆内。

沈佑铭听见了,忙喊住他:“快来两大碗豆腐脑!”

老伯应着,从扁担一头取下两只粗瓷碗,又从另一头的木桶里舀出白白嫩嫩的豆腐脑,再淋上两勺自己慢火熬的桂花糖水,糖水裹着桂花碎,香气先漫了出来。

他小心端着碗进了茶馆,轻轻搁在沈佑铭与贺猛面前的桌上。

沈佑铭掏出钱付给老伯,随即拿起碗就吃。

桂花的甜润裹着豆腐脑的软嫩,入口清爽,豆香又足,他心里暗道:果然还是甜口的豆腐脑最对味。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咸豆腐脑,真是不太理解!

茶馆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这两个看似普通的茶客,正是昨晚那惊天一炸的幕后之人。

他们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而自己却隐入了岸边的阴影之中。

时间一天天过去,货轮爆炸的消息热度渐渐褪去了一些,但它带来的影响却还在持续。

那两艘被炸的货轮,因为损伤太严重,最终被拖到了浅水区搁浅,成了一堆废铁,时刻提醒着人们那晚的惊天一响。

东洋人的货物损失惨重,虽然他们极力掩盖货物的具体内容,但“损失巨大”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

“货船爆炸专案小组”的调查还在继续。

佐藤雄一带着人,几乎把码头周边翻了个底朝天,排查了无数可疑人员,甚至动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但始终没有找到实质性的线索。

中方的探长们也很无奈,一边要应付东洋人施加的压力,一边也清楚这事儿背后水很深,不好查。

沪上的老百姓们,起初天天盼着听“破案”的消息,可日子久了,见没什么动静,也就慢慢淡忘了。

生活的压力太大,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都比遥不可及的“爆炸案”更实在。

弄堂里依旧是家长里短,工厂里依旧是机器轰鸣,黄包车上依旧是行色匆匆的路人。

只是,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当人们路过十六铺码头,看到那两艘废弃的货轮残骸时,还是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对着那焦黑的船体指指点点,低声再议论上几句:“看,就是那俩船,被炸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真厉害……”

震惊过后,生活还要继续。但这起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的爆炸案,像一根刺,扎在了东洋人心里,也像一颗种子,在沪上百姓的心里,埋下了一丝隐秘的希望和勇气。

而那个一无所获的“货船爆炸专案小组”,尤其是佐藤雄一,还在为了那个“没有线索”的案子,头疼不已,他怎么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居然也一直在观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