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骆驼的脾气(1/2)
火焰在岩圈中心升腾,舔舐着逐渐沉入墨蓝的夜空。
篝火燃料稀缺——黑胡子只允许点燃最小的一堆,用的是士兵们收集来的几捧干透的驼粪和寥寥几段枯死的沙棘根。火焰因此显得吝啬而顽强,橙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巨岩背风面这一小片营地,将围坐人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如同远古洞窟中的壁画。
寒冷来得迅猛而彻底。白日的灼热仿佛只是个遥远的幻觉,此刻的寒意从裸露的岩石深处渗出,从无遮无掩的夜空中倾泻而下,穿透层层衣物,直刺骨髓。士兵们裹紧罩袍和毯子,尽可能靠近火堆,牙齿仍忍不住微微打颤。
只有骆驼,这些沙漠之舟,安静地跪卧在营地最外围,用它们厚实的皮毛和缓慢的新陈代谢对抗严寒,偶尔发出满足的、反刍的咕噜声。
赵云澜坐在火堆旁,膝上摊开着那本从日冕方舟带出的金属封皮日记。日记在篝火映照下泛着黯淡的铜色光泽,边角因年代久远而微微卷曲。他没有立刻翻开,只是将手掌覆在封面上,感受着那非金非石的材质传递来的、恒定的微凉。这触感总让他想起祖父书房里那些从不允许他触碰的暗格中的物件——同样的冰凉,同样的沉默,同样承载着家族讳莫如深的重量。
“看出什么了?”黑胡子坐在对面,正用一块油石仔细打磨他那柄多管火铳的击发机构,金属摩擦声细碎而有节奏。矮人似乎对寒冷毫不在意,只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皮质背心,裸露的粗壮胳膊上汗毛在火光中泛着红光。
“还没看。”赵云澜收回手,目光扫过营地。刑泽不在火堆旁,他在更高的岩顶警戒,身影融入夜色,只有偶尔调整姿势时,青铜短刃会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星光。雷娜·伊莎尔坐在稍远些的地方,闭目冥想,双手平放膝上,指尖有极其微弱、时明时暗的白光流转,似乎在尝试与沙漠夜晚那稀薄而狂躁的光明原力建立某种艰难的连接。几名士兵轮流值守在骆驼圈外围,裹着毯子,警惕地注视着黑暗。
“那你在等什么?等它自己把字蹦出来?”黑胡子哼了一声。
“在等……一个合适的心境。”赵云澜实话实说。经历了白天的沙虫袭击和“暗日之痕”的警告,他需要片刻沉淀,才能以足够冷静、抽离的心态去面对祖父——或者说,那位两千年前的同名先人——留下的、可能更加令人不安的记录。
他最终深吸了一口清冽寒冷的空气,翻开封面。
日记的内页纸张是一种奇特的、柔韧的皮质,历经两千年岁月而不朽,墨迹是暗沉的红褐色,隐隐带着铁锈与某种香料混合的气味——很可能是用特殊药剂处理过的血液书写。字迹起初工整,带着学者特有的清晰和节制,记录着进入沙漠的初衷、队伍组成、最初的发现。
“……第七日,抵达‘赤砂海’边缘。星象与‘钥匙’(指星陨罗盘)的指向吻合。队员士气尚可,但向导托卡开始表现出不安,他反复提及部族传说中的‘暗日之灾’,警告我们正在走向被太阳遗弃之地。我试图以理性安抚,但心底,那自离开安魂城便萦绕不去的低语,似乎在这片红色沙海中变得清晰了些许……”
赵云澜快速浏览着前期的日常记录,直到日记中途,笔迹开始发生变化。工整逐渐被一种急促、力透纸背的潦草取代,字里行间透出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和……兴奋。
“……难以置信!岩壁上的符号,与家族密卷中关于‘原初熔炉’的描述惊人相似!哈林(推测为队友)认为这只是古代太阳崇拜的变体,但我确信,我们触及了比精灵陵墓、比哈迪斯迷宫更接近世界本源的东西!诸神并非凭空造物,他们利用、改造、甚至……囚禁了某种更古老的力量!十二神迹,或许并非颂歌,而是镣铐……”
看到这里,赵云澜的心跳漏了一拍。祖父(或先人)的推断,与他在哈迪斯迷宫中逐渐拼凑出的真相碎片不谋而合。他继续往下翻,翻动的动作因急切而略显粗暴。
日记的后半部分,字迹越发狂乱,夹杂着大量涂改、插入的短语和意义不明的简笔画。叙述开始跳跃,时间感模糊。
“……能量读数异常……水晶在低语……不,不是低语,是尖叫!被束缚的、痛苦的尖叫!……托卡疯了,他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喉咙,血喷在仪器上,仪器反而稳定了?……光明与黑暗并非对立,它们是同一枚硬币被暴力撕裂的两面……我们打开了不该打开的匣子……”
“……它在生长。黑色的脉络,像血管,像裂痕,在水晶内部蔓延……我们尝试隔离,但能量反馈……哈林被吸干了,就在我眼前,变成一具裹着衣服的灰烬……是我的错,我不该相信那些碎片化的家族记录,不该以为我们能‘控制’……”
最后几页,几乎全是狂躁的、重复的短句和警告,夹杂着痛苦的自责和濒临崩溃的呓语。最终的血字警告,赵云澜早已在方舟核心看过,但在此刻的篝火旁重读,那潦草笔画间透出的绝望和惊惧,依然让他指尖冰凉。
他缓缓合上日记,闭了闭眼。火光在眼皮上跃动,却驱不散心底泛起的寒意。日记证实了他的许多猜测,但也带来了更多、更沉重的疑问。祖父的团队显然试图“利用”日冕方舟的力量,结果导致了灾难性的泄漏和污染,甚至可能加速了“混沌吞噬者”碎片的活跃。而他们现在,正沿着同一条路走向同一个地方,甚至可能面临更糟的局面——因为污染已经扩散,怪物已经滋生。
“脸色比冻僵的蜥蜴还难看。”黑胡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矮人已经磨好了火铳,正往几个空弹壳里小心地填入自制的黑色火药和铁砂,“日记里写了什么好消息?”
“写了我们可能会死得很难看,而且死前可能先发疯。”赵云澜苦笑,将日记小心收进贴身行囊。
“哈!听起来像每次下矿坑前的矮人老歌。”黑胡子不以为意,将填好的弹壳塞进腰间的皮囊,“区别在于,矮人知道坑里有什么,至少有张草图。你们呢?两眼一抹黑,全靠一个嗡嗡叫的盘子和一本疯子的日记。”
“还有你。”赵云澜看向他。
黑胡子动作顿了一下,独眼在火光中眯起:“我?我是个拿钱办事的向导,外加兼职机械师和爆破手。别把我算进你们那些神神叨叨的家族使命里。我只要拿到报酬,活着回去,最好还能顺手捞点古文明的齿轮或者宝石。”
“你真的只是为钱?”赵云澜问得平静。
篝火噼啪响了一声。远处,一头骆驼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蹄子。
黑胡子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小子,在沙漠里,动机纯粹的人活得久。贪财,就是个很纯粹的动机。至于别的……”他耸耸肩,“等我们能活着走出赤砂海再说吧。”
就在这时,营地外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负责看守骆驼的士兵卡尔发出压低声音的呵斥,伴随着骆驼不满的响鼻和蹄子刨地的声音。
“怎么回事?”赵云澜立刻起身。
两人走过去,只见赵云澜骑乘的那头褐色骆驼——被黑胡子戏称为“倔骨头”的家伙——正试图把头伸出由行李和绳索构成的临时围栏,去够不远处岩缝里一丛干枯的、带刺的沙漠植物。卡尔正用力拉着缰绳阻止它。
“它从刚才就不安分,”卡尔无奈地说,“总想往外挣,喂它水和豆饼也不怎么吃。”
黑胡子走近,独眼上下打量了骆驼一番,又看了看那丛枯植物,忽然骂了一句:“蠢东西!那是‘夜啼棘’,白天看着干死了,夜里根茎会分泌一种致幻的汁液,吸引沙鼠来啃,然后沙鼠就晕乎乎地被藏在附近的蛇吃掉。骆驼吃了,轻则拉肚子腿软,重则产生幻觉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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