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留下种(1/2)

那是一只鸽子。

它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社区中心庭院那块刚刚立好的石碑顶端,偏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石碑下那个忙碌的女人。阳光斜照在它灰白相间的羽毛上,泛出金属般的微光;风掠过庭院时,翅尖轻轻颤动,仿佛也在倾听大地的低语。

林岚没有抬头,她正专注地将最后一捧蒲公英的种子撒入新翻的泥土里。指尖触到的是湿润而松软的土壤,带着春日特有的凉意与芬芳。她能听见自己呼吸的节奏,混着远处孩子们嬉笑的声音,还有蒲公英绒球在风中簌簌轻响——像无数细小的愿望正在悄悄启程。

石碑上镌刻着她父亲的诗句,字迹刚劲,如同他本人。阳光在凹陷的笔画间跳跃,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仿佛那些话语仍在生长。

蒲公英是父亲最喜欢的植物,他说它们从不畏惧告别,因为风会带着它们的约定去往任何地方。

几天后,开学季的阳光正好,洒在庭院青砖地上,暖得让人想闭眼。空气中浮动着草叶被晒出的清香,还有一丝淡淡的、铁锈混合泥土的气息——那是孩子们蹲在地上挖坑时,小铲子刮过地面留下的痕迹。

林岚邀请了附近社区的中小学生,在庭院里举行了一场特别的“记忆播种礼”。每个孩子都领到一个小小的金属胶囊和一颗种子,掌心传来冰凉而沉实的触感。

她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把你们最想传承下去的一个故事,一句话,或者一个人的名字,写在纸上放进胶囊。然后,和这颗种子一起,把它埋进土里。”

孩子们兴奋地趴在草地上写着,纸页摩擦发出沙沙声,像是春天在耳语。有的写“我奶奶做的红烧肉最好吃”,鼻尖似乎又闻到了那浓郁的酱香;有的写“我的小狗叫旺财”,笔尖顿了顿,眼角微微发烫;还有一个小女孩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妈妈说,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墨迹未干,就被风吹得微微晕开。

“还有这个,”林岚从身后拿出一叠彩纸,“我们再折一只纸飞机,写下此刻的心愿,让它飞向天空。”

欢呼声顿时炸开。孩子们争抢着彩纸,手指灵巧地折叠、压痕、展翼。红色的、蓝色的、黄绿相间的纸飞机陆续成型,在阳光下闪着稚嫩却坚定的光芒。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举手问:“林岚姐姐,十年后我们回来挖出来。可要是我忘了埋在哪儿了,怎么办?”

孩子们笑了,笑声清脆如铃铛碰撞。

林岚也笑了,她指着那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蒲公英绒球,轻声说:“那就让风帮你记得。”

风应声拂过,卷起几缕发丝,也吹动了她心底某个角落的记忆——那个总是沉默的男人,是否也终于学会了放手?

——此时,城西的超精密实验室里,陆叙正亲手按下总电源的关闭按钮。

所有仪器屏幕逐一暗淡,机械运转的嗡鸣渐渐消逝,只剩下应急灯幽幽的蓝光,映在他沉静的眼底。空气里弥漫着冷却液残留的淡淡苦味,金属外壳缓缓降温,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如同某种时代的余音。

他将剩余的所有时间晶体取了出来,没有销毁,而是请工匠将它们分别镶嵌进一个个朴素的银质吊坠里。每一块晶体都曾在真空中悬浮,记录过千百次心跳与低语,如今静静嵌入银框,触手微凉,却仿佛藏着尚未熄灭的光。

他花了一周时间,将这些吊坠一一寄出,收件人是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记忆守护者,那些和他一样,曾试图与时间角力的人。信封封口时,他听见胶水黏合的轻微声响,像一句无声的道别。

直到播种礼结束后的第三天,他才来到社区中心,把最后一个吊坠轻轻放在林岚的手心。

“我不再研究怎么穿越时间了,”他说,声音很轻,却稳如磐石,“我想学会怎么好好活着。”

他们一起去了市图书馆,坐在那盏熟悉的、灯光昏黄的老灯下,共读一本泛黄的旧书。灯罩边缘有些许锈迹,光线透过裂纹洒在纸面,斑驳如岁月本身。

不知是谁翻动书页时,一张同样泛黄的乐谱从夹缝中飘落,打着旋儿,轻轻落在膝头。

是《月光奏鸣曲》的手抄版,笔迹娟秀有力,墨色虽褪,仍可见书写者的专注。

乐谱的边角上,有一行小字:“给未来的听众,以及听懂沉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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