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话不说,账也不算(2/2)

他从抽屉里摸出本硬壳登记簿,封皮印着“市立图书馆”几个烫金小字,触手微凉。林晚翻开,在《楚辞集注》的借阅记录下,看到行钢笔字:“读到‘魂魄兮归来’,想起我哥。”墨迹有些洇,像滴没干的泪,指尖抚过时,纸张的纹路隔着皮肤传来温度,仿佛那句话还在呼吸。

“这是三天前的登记。”陈国栋的指甲缝里沾着墨渍,像旧档案的指纹,“馆里说‘阅读感受’自愿填写,不限字数——但没要求扫描存档。”

林晚忽然笑了,声音轻得像风拂过书页:“三年了,头回见手写的档案。”

“要试试?”陈国栋把《地方志辑要》推过来,书脊处还留着他上次藏匿记忆卡时的压痕,“我把《邮电技术手册》《民国工商名录》都换上架了,每本扉页夹了张便签。”

林晚翻开《地方志辑要》,扉页的便签雪白得晃眼。她想起上周在老槐树上划的那道痕,想起李素芬日志里藏着的真话,喉咙突然发紧:“等便签上有字了,你就当没看见。”

“明白。”陈国栋把糨糊罐推回原位,瓷罐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就像我们从来没藏过记忆卡。”

三天后,社区通知要开“心理关怀志愿者培训会”。林晚盯着通知看了很久,然后拨通了李素芬的电话:“素芬姨,我有个主意。”

周六的社区活动室坐满了老人。暖气片嗡嗡作响,空气中浮着陈旧的毛衣味和咳嗽药水的气息。林晚站在投影仪前,屏幕上是《便民服务日志填写指南》,白光映在她脸上,像一层薄霜。

李素芬坐在第一排,蓝皮日志摊在膝头,铅笔别在耳后。她手背上还沾着芹菜汁,绿得新鲜。

“大家看,‘建议居民关注心理健康’是标准话术。”林晚点击鼠标,屏幕上跳出一行字,“但我们可以这样写:‘建议居民关注心理健康——我女儿去年春天走的,她总说心里压着块石头。’”

台下有抽鼻子的声音。王奶奶举了举颤巍巍的手:“那‘提醒注意家庭沟通’呢?”

“就写:‘提醒注意家庭沟通——我老伴1997年被带走,再也没回来。’”林晚的声音轻得像片云,却压得整个房间静了下来,“这些话,都在他们给的框子里。”

培训结束时,社区主任举着摄像机说:“这录像要报区里当创新案例。”林晚弯腰收拾投影仪的u盘,指尖在接口处一顿——她悄悄换上了自己准备的u盘。原来的那个,已被她提前复制内容,并在“系统隐藏文件夹”里塞进一段0.8秒的音频:黄秀英最后一次哼唱《茉莉花》的尾音,像根细针,扎进数据流的缝隙。

晚上十点,林晚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风穿过枝桠,带起几片新叶,擦过她的脸颊,微凉而柔软。树皮粗糙,蹭着她的背,像老友的掌心。

她摸出兜里的便签,是今天下午在《邮电技术手册》里发现的:“我爸的名字,在1972年户口册第3页。”字迹歪歪扭扭,像老人握笔写的。这张纸旁边,还有一张泛黄的便签,写着“查不到我爸的名字”,落款是个“赵”字,笔迹稚嫩。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李素芬发来的消息:“老刘看了我填的日志,蹲在菜摊前抽了半包烟。”

林晚把便签贴在树干上,和前晚划的那道痕并排。月光漏下来,照得纸页泛着淡金,像埋在土里的信笺终于见了天光。

她知道,当体制需要用“合规”来包裹谎言,真实就会像春草,从每个缝隙里钻出来。

这时,她的手机又震了震。

是赵志国发来的语音,声音带着点闷:“晚姐,社区通知说明天要开档案室会议,说是要……升级成什么‘智慧治理数据中心’。”

林晚望着老槐树的影子,把手机按在胸口。那影子在地上摇曳,像一张未写完的名单。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别着的铅笔——那支在老槐树上划下痕迹的铅笔,笔杆上的木屑还没掉干净。

有些风,才刚刚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