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话不说,账也不算(1/2)
清晨的菜市场还浮着层薄雾,风还没来,菜叶都垂着头。李素芬蹲在菜摊后,用沾着泥的食指勾住围裙擦手——那围裙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边,蹭在掌心有些粗粝。
她今早来摆摊时,发现每个摊位都多了本蓝皮日志——《便民服务日志》,封皮硬得硌手,边角还带着裁切的毛刺,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翻开时,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带着一股新油墨的刺鼻味。
“李姨,您填了没?”隔壁卖鱼的老张头探过头,围裙上的鱼鳞闪着冷光,水珠顺着案板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小点,“社区说要记‘情感交流情况’,我写了帮王奶奶挑了把嫩空心菜,她夸我手巧。”
李素芬没接话,只低头翻开自己那本。纸页在她指间沙沙作响,像风吹过枯草。
第一页是填写说明:“每日记录与居民互动内容,要求真实具体,结尾统一标注‘对方表示理解’。”她又抽了两本邻摊的,有写“劝王阿姨少买腌菜,血压高”,字迹歪斜,墨水洇开;有写“帮张师傅找零钱,他手抖”,末尾那行“对方表示理解”像是被盖章似的,冷硬地缀在句尾,像钉进木头的一枚铁钉。
“这哪是交流?”李素芬把日志往怀里一拢,菜筐里的芹菜叶蹭着她手背,凉而微刺,“倒像给人按了个模子。”
收摊时她把日志塞进帆布袋,布袋子蹭过秤杆,发出沙沙的响,像蛇在草丛里游走。铁秤砣沉甸甸地坠在钩上,映着天光,泛着冷灰。
路过林晚住的筒子楼,她扯着嗓子喊:“小林!我这儿有新鲜事!”
林晚正趴在窗台上晾昨晚洗的白衬衫,听见声音探出头。风从楼道口灌进来,吹得衬衫鼓起,像一面小小的帆。她指甲盖泛着淡粉,是昨晚帮陈奶奶修收音机时蹭上的漆。
李素芬晃了晃帆布袋,蓝皮日志的边角从袋口露出来,像片蓝色的鳞。
“来我屋。”林晚套上件旧针织衫下楼,钥匙串在裤腰上叮当作响,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
李素芬把日志摊在木桌上,纸张被她摸得发皱,边缘卷起,像被反复摩挲的旧信。“你看,他们现在要我们记‘情感’,可这情感比秤砣还死沉——只准说我们对别人好,不准别人回我们话。”
林晚凑近,指节抵着下巴逐行看。她的影子落在纸页上,遮住了那行“对方表示理解”。
看到那句时,她的拇指突然顿住,指腹压在那行字上,皮肤下的青筋微微凸起:“三年前他们说我们‘集体失语’,现在又用‘理解’当新的哑巴套。”
她抬头时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素芬姨,今晚教我填你的日志。”
李素芬的老花镜滑到鼻尖,她眯着眼看林晚:“咋填?”
“写真实的。”林晚从抽屉里摸出支铅笔,笔杆上还留着前晚在老槐树上划痕的木屑,指尖抚过那道刻痕,粗糙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顿,“但得藏在模子里。比如你提醒老刘别忘带医保卡——他愣了一下,说‘我儿子以前也这样讲’。你没接话,他也没再提。”
李素芬的手在日志上悬了悬,铅笔尖戳出个小坑,纸纤维微微隆起,像一颗未发芽的种子:“这算……合规?”
“他们要的是‘格式合规’。”林晚把铅笔塞进她手里,木屑蹭在李素芬的掌心,微痒,“可真实的东西,只要露个角,风就会把它吹大。”
林晚送走李素芬,站在楼道口看了眼天。云层压得很低,像一本没合上的日志。她掏出兜里的铅笔,在手心写了两个字:陈叔。那支铅笔还热着,像是刚从老槐树的伤口里拔出来。她知道,有些话不能只写在日志里——得藏进更老的纸张中,让时间替它发芽。
下午三点,市立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飘着糨糊的甜香,混着陈年纸张的霉味。阳光从高窗斜切进来,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游。
陈国栋正用鬃刷修补《明实录》的虫蛀页,听见门轴吱呀响,头也不抬:“后窗没关。”
林晚从窗口翻进来时,裤脚蹭到了修复台,带起片碎纸。这扇窗三年没换锁,还是她当年值夜班时留下的暗道。她落地轻巧,鞋底沾着槐树落下的细叶,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陈国栋用镊子夹起那片纸,对着光看了看,确定不是古籍残页才放下:“新出的《古籍借阅登记规范》,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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