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火种之问（上）（2/2）
就连燧人氏，眉头也皱得更紧。他看着昊那稳定却无效的动作，心中那股疏离感渐渐被一丝不解取代。‘圣师此举，意欲何为？燧石取火，迅捷便利；钻木取火，费时费力，此乃稚童皆知之事。他为何要在此等庄严之地，演示这落后之法？’
他身为火道大罗，一念之间便可点燃万里荒原，对于这两种原始的取火方式，内心深处其实都带着一种俯视。只是出于对昊的尊重，他才耐着性子继续观看。
终于，在过了近百息，连台下不少学子都开始感到不耐时，那木枝与木板的接触点，才终于泛起一点微弱的、暗红色的光点，并有缕缕青烟持续冒出。昊适时地停下动作，小心地将一些准备好的、更为干燥易燃的碎木屑凑近光点，轻轻吹气。
又过了几息，一缕微弱的火苗，才姗姗来迟般，在木屑上升起。
整个过程，与之前燧石取火的干脆利落，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昊放下手中的物事，轻轻拂去掌心的木屑。他依旧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再次环视全场，将台下学子们脸上的疑惑、不解、甚至是一丝隐藏的轻视，以及前排燧人氏的沉思、灰袍老道的不屑，尽收眼底。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那新生的、微弱的火苗在静静燃烧，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就在这片寂静与疑惑达到时，昊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清泉击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心底，带着一种直指事物本质的力量：
“燧石相击，火星溅落，触之即燃，须臾成火。”
“钻木不息，耗时良久，力竭方见，星火燎原。”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张面孔，最终落在了燧人氏身上一瞬，然后缓缓问出了那个看似简单，却仿佛蕴藏着雷霆万钧之力的问题：
“二者皆可得火，其理——何在？”
“……”
大殿内，落针可闻。
方才还觉得简单甚至可笑的学子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是啊，为何？为何燧石就能瞬间点燃，钻木就要如此费劲？他们从小如此使用，长辈如此传授，部落如此沿袭，何曾想过，这看似天经地义的现象背后，还有什么“理”可言？
“其理何在？”
这四个字，如同洪钟大吕，重重地敲击在许多人的心神之上！尤其是那些原本对“格物”心存疑虑，或认为其只是“奇技淫巧”的修士，此刻更是心神剧震！
那灰袍老道捻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顿，脸上那不屑的神情瞬间凝固，转而化为一丝错愕与茫然。‘其理……何在？’ 他修行数百载，钻研道法，感悟天地，自认对“火行”法术也有几分心得，能召唤真火，凝练火鸦，但却从未思考过，最基础的、凡俗的火焰诞生，为何会有如此差异！这个问题，简单到极致，也……深刻到极致！
燧人氏身躯微微一震，环抱的双臂不自觉地放下。他那双如同熔岩般的虎目，第一次真正地、专注地投向了讲台上那两块燧石、那根硬木枝、那块软木板，以及那两簇已然熄灭，但诞生过程迥异的火苗灰烬。‘其理何在？’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他身为火道大罗、掌控万火的那层无形壁垒。他一直俯视着“火”，运用着“火”，却似乎……从未真正平等地“审视”过火之诞生本身。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困惑与一丝隐隐兴奋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
昊的目光掠过众人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心中了然。他知道，思想的壁垒，已然被这最简单的问题，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没有期待立刻有人能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涉及到“燃点”、“热量集中与积累”、“能量转化效率”等一整套概念，远非此世生灵此刻所能理解。他提出这个问题，目的不在于得到答案，而在于播种——播下一颗质疑常识、探究根源的种子。
他看向台下那些陷入沉思的年轻学子，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引导的力量：“或许，尔等自幼便知如此可用，部落传承亦是这般。然，格物之道，始于疑问。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此为常人之境。而我等，当求那‘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之境，去探究那山为何是山，水为何是水之根本！”
他指向那燧石与钻木的工具：“此二者，便是吾等今日欲‘格’之物。其背后所藏之理，或许微末，或许……关乎天地能量运行之某种根本法则。”
关乎天地能量运行之根本法则？！
此言一出，连那灰袍老道都悚然动容！若真如此，这看似匠作之技的“格物”，其立意之高，竟隐隐触及了大道本源？！
燧人氏深吸一口气，看着讲台上那平凡的物事，眼神彻底变了。他不再以俯视的心态看待，而是第一次，以一种平等的、探究的目光，去“观察”它们。他甚至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手掌，一缕精纯无比、蕴含着毁灭与生机之意的赤红色火焰在他掌心无声燃起，跳跃不定。但这一次，他控制的并非其威力，而是仔细地、前所未有地“感受”着这火焰从无到有、在他神力催动下诞生的那一瞬间的微妙变化。‘我之火，源于我之神力与天地火灵之气。那凡火呢？其诞生，又需何种“力”？何种“气”？’ 一个全新的、从未有过的思考方向，在他这位火道至尊的心中打开。
殿内，寂静持续着。
但这份寂静，与先前已然不同。先前是等待与疑惑，而现在，则是思考的沉凝，是思维风暴来临前的宁静。每一个学子，无论资质如何，无论出身怎样，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苦苦思索着那个简单至极，又复杂至极的问题——
为何燧石取火快，钻木取火慢？
其理，何在？
求真殿内，第一颗名为“疑问”的火种，已被昊亲手点燃。它微弱，却顽强。它能否燎原，照亮人族前行的理智之路，此刻尚是未知。但变革的序幕，无疑已在这一问之中，悄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