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御街锦红,万民观礼(1/2)
腊月廿八的汴京城,像是被老天爷特意拂去了尘垢。天还未亮透时,街面上的残雪带着冰晶的冷光,映得青砖地泛着青灰。穿街而过的风裹着料峭寒意,刮在人脸上像细针扎着,可这冷冽里偏又混着股不同寻常的暖 —— 那是家家户户门前新挂的红绸子被日头晒得微微发烫的气息,是街角卖蒸糕的摊子飘出的甜香,是满城人心里揣着的那份热盼。
黎明时分的御街,早已没了往日的静谧。京畿兵马司的衙役们穿着皂色棉袍,外罩青绸背子,手里攥着红漆长杆,正沿着街面两侧拉起丈许高的禁行索。索子是浸过桐油的麻绳,外面缠了层绯红绢布,在熹微的晨光里晃着柔和的光。他们脚边的青石板缝里还嵌着未化的雪粒,每走一步都带起细碎的咯吱声,嘴里呵出的白气一团团散开,又被风卷着飘向远处。
都让让喽!禁行索要拉齐喽!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衙役扯着嗓子喊,手里的长杆往地上顿了顿,震落几片挂在索子上的霜花。他身旁的年轻衙役正踮脚往远处望,眼里闪着兴奋:张大哥,你说今儿这阵仗,比上元灯节还热闹?
老衙役啐了口带冰碴的唾沫:傻小子,上元灯节是万民同乐,今儿是公主下嫁薛国公,天家的事儿,能一样? 他抬手抹了把冻得发红的鼻尖,当年周王嫁郡主,我还在开封府当杂役,那卤簿仪仗从宣德门排到朱雀门,今儿啊,必然是只盛不衰。
说话间,御街两侧的商铺陆续开了门。绸缎铺的伙计正踩着高凳,往门楣上挂大红宫灯,灯笼穗子是孔雀蓝的丝线绣的缠枝纹,一荡一荡扫过门面上 万顺号 的金字牌匾。隔壁的茶坊早支起了炭炉,掌柜的站在门口拱手,对着陆续聚拢的街坊笑道:里头暖和,有刚沏的龙井,各位看官不如进来歇脚,等着看公主鸾驾?
最热闹的要数街角的食摊。卖炊饼的老汉支着铁板,面团在他手里转着圈, 地甩在板上,滋啦一声腾起白汽。旁边卖糖画的艺人正用铜勺舀着糖稀,在青石板上勾出只展翅的凤凰,引得几个穿棉袄的孩童围着拍手。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扯着母亲的衣角,指着糖画咽口水:娘,我要那个凤凰,跟公主娘娘的鸾驾一样!
她母亲笑着拍了拍她冻得通红的脸蛋,往她手里塞了块温热的枣糕:乖,等看完公主殿下,娘就给你买。 妇人身上的酱色棉裙打了两个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头上梳着规整的堕马髻,插着支铜鎏金的梅花簪 —— 这是寻常人家能拿出的最体面的装扮了。
日头渐渐爬高,淡金色的光透过薄雾洒下来,给御街两侧的彩帛镀上了层光晕。人潮像涨潮的水,从各条街巷往御街涌,很快就把禁行索外挤得满满当当。有扛着孙儿的老汉,孙儿头上戴着顶虎头棉帽,帽檐上的绒球随着爷爷的动作晃悠;有穿绿袍的小吏,手里攥着折扇(虽是腊月,却为了体面没敢揣进袖袋),正踮脚往宣德门方向望;还有几个穿襦裙的少女,凑在一起咬耳朵,手里捏着绣了
字的帕子,眼里满是对这场皇家婚礼的憧憬。
听说薛国公曹太保今年三十有六?可不是,当年随宋王殿下大败北汉伪帝,如今又平定伪蜀那可是实打实的战功!公主殿下才十七吧?金枝玉叶配沙场宿将,倒也是段佳话。佳话?我听内眷说,这门亲事是太后亲点的,曹太保手握枢密院大权,太后这是要......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人肘了一下,那人慌忙住嘴,朝皇城方向瞟了瞟,压低声音道:慎言!天家的事,哪轮得到咱们置喙。
人群里的议论声嗡嗡的,像开春的蜂群。卖果子的小贩扛着担子穿梭其间,嗓子喊得发亮:刚摘的软儿梨!甜赛蜜!看婚典渴了来一个喽! 他的担子两头挂着红绸,筐里的梨用棉絮裹着,个个饱满。一个穿圆领襕衫的书生买了两个,递给身边的同伴一个,笑道:古人云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今日这般光景,倒真应了《九歌》里的句子。
同伴刚要接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像是无数双靴子踏在石板上,沉闷而有力。紧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还有禁军甲胄上的铜饰反射的光,顺着御街的方向一点点挪过来。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像往滚油里撒了把盐,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孩童们尖叫着爬上父亲的肩头,老汉们捋着胡须往前凑,连刚才还矜持的少女们也忘了规矩,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禁行索后的衙役们赶紧绷紧了胳膊,将涌动的人潮往后推:都站稳喽!别挤!
日光正好越过宣德门的门楼,将那朱红的城门染成了金红色。门洞里,先是露出了一杆明黄色的旗幡,旗面上绣着五爪金龙,在风里猎猎作响。紧接着,是一队禁军的头盔,亮得能照见人影,像一串移动的星辰,缓缓从门内涌了出来。
宣德门的朱漆大门在
声中完全洞开,像是一头苏醒的巨兽,吐出了它腹中的威严。最先列队而出的是殿前司的禁军,一共三十六人,分成两列,每人身披亮银甲,甲片用朱红绦子串着,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们手里的金瓜钺斧擦得锃亮,斧刃上还沾着未化的霜,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折射出刺眼的光。
领头的禁军校尉是个面如重枣的汉子,腰间悬着把镔铁刀,刀鞘上嵌着七颗铜星。他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的接缝处,靴底的铁钉与石板碰撞,发出
的声响,像是在给后面的仪仗定调。他身后的禁军们肩并肩,甲胄碰撞的
声连成一片,压过了人群的嘈杂,连最调皮的孩童都吓得收了声,只敢从父亲肩头偷偷张望。
禁军刚过,便是庞大的卤簿仪仗。打头的是十二面龙旗,旗手们穿着紫罗袍,腰束玉带,个个身高八尺,站得笔直。龙旗分五色,对应东西南北中五方,旗面上的龙用金线绣成,龙鳞一片一片,在风里仿佛真要游动起来。紧随龙旗的是凤幡,八面凤幡皆为粉红缎面,凤首高昂,尾羽拖得老长,由宫女模样的女子执掌,她们脚步轻盈,凤幡在手里微微晃动,像极了展翅的凤鸟。
那是节幡! 人群里有懂行的喊道。只见十名内侍举着节幡走过,幡杆是湘妃竹做的,顶端缀着金铃,走一步响一声,清脆得像檐角的风铃。节幡之后,是二十四名持金节的仪卫,金节是铜制的,状如竹节,外包金箔,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人睁不开眼。
仪仗的中段是乐队,足足有百人之多。编钟架得有一人高,铜钟大小不一,乐工们穿着绿袍,手里的钟锤悬着红绸,当 —— 的一声,余音能绕着御街转三圈。编磬旁边是笙箫,吹奏的乐工鼓着腮帮子,曲调庄严肃穆,却又带着几分喜庆,正是《庆元乐》—— 这是皇家婚典专用的礼乐。还有笛、埙、瑟、琴,各种乐器合奏在一起,像是把整个东京城的热闹都揉进了旋律里,连空气都跟着震颤。
乐队之后,是伞盖与扇。最前面的是一柄紫罗绣龙凤的曲柄伞,由两个内侍合力擎着,伞骨是檀香木的,隐约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后面跟着六柄青罗伞,八柄红罗伞,伞面上绣着山水、花卉、瑞兽,撑开时像一片移动的彩云。扇分团扇与雉扇,团扇是圆形的,绣着 鸳鸯戏水 麒麟送子 ;雉扇是长形的,缀着五彩羽毛,摇起来沙沙作响。持伞扇的宫女们都穿着粉绿色的宫装,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雪尘。
人群看得呆了,连议论声都小了许多。一个卖糖画的艺人忘了手里的活计,铜勺里的糖稀滴在石板上,凝成了一小团琥珀色的疙瘩。他旁边的老汉喃喃道:活了七十岁,头回见这阵仗...... 话音未落,就被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
铃声来自卤簿的后段 —— 仪马与象辂。八匹仪马毛色纯黑,鬃毛编成小辫,缀着金铃,马笼头是银制的,上面镶着红宝石。马夫们穿着皂色锦袍,手里牵着缰绳,步子迈得极缓,生怕惊了这些御赐的宝马。象辂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由一头来自安南的白象牵引,象鼻上系着红绸,象牙上裹着金箔,每走一步都晃晃悠悠,引得孩童们惊呼。
仪仗的末尾,是数十名内侍与宫女,捧着香炉、香盒、玉圭、玉瓒等礼器。香炉里燃着龙涎香,白烟袅袅,香气随着风飘散开,混着街面的炊饼香、糖画甜,酿成一种独属于这场婚礼的气息。一个穿绿袍的小吏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同僚笑道:这香,怕是要飘满整个汴京城了。
同僚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比刚才仪仗出现时更甚。禁行索后的衙役们脸都憋红了,死死拽着索子,嘴里不停喊:往后退!都往后退! 原来,宣德门内,终于驶出了那辆万众瞩目的金根车 —— 公主的鸾驾。
金根车刚驶出宣德门时,像是一团流动的金光,把御街的青石板都染成了暖黄色。这车以沉香木为厢,木头的纹理里嵌着细碎的金箔,在阳光下层层叠叠地闪,细看竟能看出凤凰展翅的纹路 —— 那是工匠用细如发丝的刻刀,在沉香木上雕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只凤凰,再填以金箔,远看是一片金辉,近看才知其中精妙。
车辕是紫檀木的,两端雕着龙头,龙嘴里衔着明珠,珠串垂下来,随着车的移动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
声,比刚才的金铃声更清越。车顶覆着明黄色的绸缎,边缘缀着三寸长的珍珠流苏,流苏间杂着五色羽线,风一吹,流苏轻轻摇摆,珍珠反射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子。
车的四面悬着大红销金绣凤罗帏,罗帏上的凤凰是用真金线绣的,凤首高昂,尾羽拖得老长,凤翅上还缀着极细的银线,走动时银线反光,仿佛凤凰真的在展翅。罗帏内侧,垂着细密的水晶珠帘,珠子有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是江南进贡的上等水晶,被匠人磨成圆润的珠子,穿在细如蚕丝的银线上。
此刻,透过那摇曳的珠帘,隐约能看见车内端坐的身影。那是永宁公主,大汉最受宠的公主。她穿着一身袆衣,这是公主出嫁时的最高礼服:深青色的罗纱上,用五彩丝线绣着翟鸟纹,一行行排列得整整齐齐,翟鸟的眼睛是用珍珠缀的,在昏暗的车内也闪着微光。领口、袖口、裙摆都镶着宽宽的红边,红边上绣着缠枝牡丹,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
她头上戴着九翚四凤冠,凤冠以漆竹为胎,外面裹着金箔,上面缀着九只翚鸟、四只凤凰,都是用累丝工艺做的,鸟嘴里衔着珠串,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凤冠两侧垂着珠结,遮住了她的侧脸,只露出一截光洁的下颌,和一抹涂着胭脂的唇,唇线抿得极轻,像是带着几分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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