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公主入宫,婉诉衷肠(2/2)

她言辞急切,声线微带颤音,眼眶已然泛红——唯恐赵匡胤视她此举为荒唐,斥她不知礼数,更惧他断然回绝。毕竟曹彬年齿相长十岁有余,绝非公主择婿的常例。

赵匡胤并未立时作答,只是缓缓端起案上茶盏,浅呷一口,目光投向御书房窗棂之外沉沉的夜色,似在细细权衡。刘姝侍坐一旁,心悬于喉,指间罗帕已被揉攥得褶皱不堪,连呼吸都屏住几分。

静默良久,赵匡胤方缓声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的玉镇纸,语气里少了初见的讶异,多了几分为人父的审慎:“姝儿,你可知曹彬的底细?他今年三十有四,比你大了整十八载。原配高氏前几年染了肺疾去了,没留下女儿,只余下两个儿子 —— 长子曹璨年方十八,倒比你大两岁;次子曹珝一十有六,恰好和你同岁。这两个孩子没跟着生母娇养,自小在军营里跟着曹彬历练,性子随他,看着沉敛,却也都是半大的小子,正是有主意的时候。”

这话像颗小石子,让刘姝原本笃定的心湖轻轻晃了晃。她捏着素色帕角的指尖顿了顿,垂眸望着裙摆上缠枝莲的金线 —— 她竟没料到,曹彬的长子竟比自己还大两岁。比自己大的继子,日后该如何称呼?会不会不好相处?可这念头只转了一瞬,便被她压了下去:大两岁又如何?既是兄长般的年纪,反倒能少些隔阂;曹珝和自己同岁,说不定还能说上些女儿家的话。

她重新抬首时,眸里的犹疑已散,只剩比先前更明的坚定:“父王,女儿晓得了。曹璨哥哥比我大两岁,想来在军营里历练过,定是懂分寸的;曹珝弟弟和我同岁,性子许是活络些。女儿嫁过去,不把他们当外人,只当是多了两个弟弟。平日里照看他们的起居,闲时陪他们说说话,总能处得亲厚。”

她刻意把 “哥哥”“弟弟” 两个称呼咬得轻软,既显了敬重,又拉了亲近,倒让赵匡胤听着微微一怔 —— 他原以为这丫头只知倾慕曹彬的气度,竟没料到她连继子的相处之道都悄悄盘算了。

赵匡胤起身走到她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里的担忧淡了些,多了几分怜惜:“你倒想得周全。只是姝儿,你自幼在宫里被捧着长大,连长乐宫的内官做错事,你都舍不得罚。曹彬府里的两个小子,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性子或许粗些,你若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女儿不怕。” 刘姝立刻仰起脸,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女儿前两年跟着皇后娘娘学理家,宫里百十号人的用度都算过,还怕照看不好两个弟弟?再说了,他们若是真做错了,女儿便好好跟他们说,曹国公是仁厚人,定会教他们懂规矩的。父王,您就信女儿这一回,也信曹国公一回,好不好?”

她说着,又像小时候求着赵匡胤带她去御花园放风筝那样,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袖,声音软乎乎的,却藏着不肯退让的执拗。赵匡胤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和亮闪闪的眼睛,想起刘承业当年为护他而倒下时,也是这般带着不回头的劲儿,心里最后一点犹豫终于散了。

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满是宠溺:“你这丫头,倒把为父的话都堵了。罢了,你的心意,为父晓得了。只是这事急不得,得先问问曹彬的意思 —— 总不能让你受了委屈去。”赵匡胤心中那点犹豫渐渐消散。但实则他内心早已波澜起伏——他正思忖如何稳妥地“安置”曹彬。曹彬新定西川,手握重兵,深得军心,虽其素性沉稳,从不居功自傲,然“功高震主”古有明训,赵匡胤比常人更为警醒。近日与赵普等心腹议事,皆在斟酌如何收回曹彬部分兵权,却又恐寒了功臣之心,徒留恶名。

如今刘姝竟主动属意曹彬,实乃“天助”。若将公主下嫁,一则可示殊恩,令曹彬更感皇室厚待,日后愈发忠心不二;二则,公主身为他的养女,身份尊崇,曹彬娶之,便多了一层“皇家姻亲”的羁绊,纵使他日或有异心,亦需慎之又慎;三来,他真心疼爱刘姝,自然望她终身有托,曹彬的品行能力,确为良配,足以护她周全。

思及此,赵匡胤心中已有定见。他抬手轻抚刘姝发顶,如同她幼时那般,语带宠溺:“你这丫头,倒是比为父所想更有主张。也罢,为父不拦你。然此事不宜操切,需先召曹彬一谈,探其意向。”

刘姝闻此,眸中瞬间光华大盛,先前所有紧张委屈顷刻烟消云散,唇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父王,您是说……您允了?”

“痴儿,”赵匡胤含笑轻点其额,“为父何曾诓骗于你?然你需应允为父,在此事未定之前,绝不可对外声张,亦不得私下去寻曹彬,以免招惹非议,损你清誉。”

“女儿明白!女儿全听父王安排!”刘姝连忙颔首,心中如揣小鹿,欢欣雀跃。她终是松了口气,原来父王并未觉得她荒唐,反而愿为她周全。

赵匡胤观其喜形于色,心中亦感宽慰。他重新归座,取过那份关乎西川军务的奏折,目光却较先前更为清亮——这桩原本棘手的兵权平衡难题,竟因女儿一番心意,觅得如此顺势而为的解决之道。他提起朱笔,于奏折上批阅数言,复抬头对刘姝道:“时辰不早,你也劳顿了一日,让青芜送你回长乐宫安歇吧。明日一早,为父便遣人往曹彬府上传话,宣他入宫觐见。”

“嗯!多谢父王!”刘姝起身,郑重敛衽一礼,语中满是感激。她扶着青芜的手款步离去,行至门边,犹忍不住回眸望了赵匡胤一眼,见他正含笑目送自己,不由赧然垂首,翩然转身。

步出御书房,夜风裹挟着春寒拂面而来,刘姝却浑然不觉冷意。心中暖流涌动,满怀皆是期许——明日父王便将召见曹彬了,他……会应允么?他可还会记得江陵府江边那场短暂的邂逅?

青芜瞧见她唇角掩不住的笑意,亦随之莞尔:“殿下,如今可安心了?王爷最是疼爱殿下,定会为您周全。”

刘姝轻轻颔首,步履较往日更为轻快。她仰首望见天际疏星,只觉今夜星辰格外明亮,似也在为她欢欣。曹彬临江的沉稳背影、那双蕴藏着岁月风霜却令人心安的眸子,再次浮现于心间,她于心中默默祈愿:曹国公,万莫负了女儿这番心意才好。

而御书房内,赵匡胤目送刘姝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复又拿起那份奏折,唇角勾起一抹深长的弧度。他扬声道:“来人,传本王令谕,明日巳时,宣薛国公曹彬入宫议事。”

门外内侍恭声领命,脚步声渐次远去。赵匡胤靠向椅背,端起茶盏慢饮一口,心中已开始筹算——明日面对曹彬,当如何言语,方能既不失皇家体统,又令他明了,此段姻缘于他、于大宋社稷,皆为上选。

春夜深宫,灯火阑珊,御书房的烛光久久未熄。一段缘起于少女情衷的联姻,正于这静谧夜色中悄然酝酿,而其所牵动的,将不只是一桩儿女婚嫁,更关乎未来朝堂格局的微妙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