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蜀中捷报,汴京暗流(2/2)
赵普终于抬起了头,他看了那参知政事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威严。“功是功,过是过。”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曹太保忠心体国,平定西川劳苦功高,朝廷自有封赏。至于祠堂规制之事,或许是蜀中百姓感念其恩,自发所为,与曹太保无关。”他顿了顿,拿起案上的朱笔,在一份文书上轻轻圈了一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可。”那参知政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悄悄垂下了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官服的衣角。
晋王府的暖阁里,却弥漫着一股比室外冰雪更刺骨的寒意。赵光义将那份详细记录曹彬治蜀举措的密报狠狠摔在案上,“啪”的一声脆响,玉扳指与硬木案面相撞,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这位晋王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袍角绣着精美的云纹,可他此刻的脸色却比锦袍的底色还要难看。他的脸颊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眼神里燃烧着嫉妒与警惕的火焰,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忠烈祠!春秋二祭!抚孤养老!开科取士!”他每念一个词,脚下的地砖就被他用力踩得咯吱作响,“他曹彬想干什么?立生祠收买军心,抚遗孤笼络民心,开科取士培养自己的势力!下一步是不是要铸钱、祭天,自立为王了?!”他猛地转身,袍袖扫过案上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溅在他的手背上,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份密报。
站在一旁的幕僚吓得浑身发抖,他垂着头,双手紧紧贴在身体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位幕僚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脸上带着几分书卷气,此刻却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王爷息怒。”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曹彬如今在蜀地,军政一把抓,钱粮也能自筹大半,民心军心尽归其手。其势……已非寻常藩镇可比。若任其坐大,只怕……日后会成为朝廷的大患。”
“王兄难道看不出来吗?!”赵光义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他当然看得出来!可他爱才!他要用曹彬去平定江南,去北伐契丹!可他忘了,猛虎养大了,是会噬主的!”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过了片刻,他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不过,这也好。他曹彬越是完美,越是得民心,王兄心里那根刺,就扎得越深。有些话,不需要我们说透,只需要……轻轻拨动一下。”他说着,从案上拿起一支笔,在密报上的“忠烈祠规制僭越”几个字上重重圈了一下,眼神里满是算计。
皇宫大内的柔仪殿里,气氛却显得格外沉闷。年仅十二岁的汉靖帝刘承佑正坐在一张小小的龙椅上,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龙袍,袍角拖在地上,像一条沉重的尾巴。他的脸上还带着孩童的稚嫩,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那双懵懂的眼睛。太傅站在他面前,手里捧着一本《礼记》,正抑扬顿挫地讲解着,可小皇帝的心思却显然不在书上,他的手指偷偷抠着龙椅上的雕纹,眼神时不时飘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嘴角还微微嘟着,显然对这些枯燥的文字毫无兴趣。
珠帘之后,垂帘听政的李太后正捏着一封来自宋王府的“知会”文书,指尖微微颤抖。这位太后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头上戴着一支简单的银簪,脸上没有施任何脂粉,眼角的皱纹里刻满了疲惫与无奈。她的目光落在文书上“曹彬平定西川”几个字上,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又是一场不世之功……”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瞬间就被太傅的讲解声掩盖,“只盼……莫要功高震主,再起萧墙之祸才好。这刘家的天下……”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文书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与柔仪殿的沉闷不同,永宁公主刘姝所居的兰林苑里,却透着一股少女独有的鲜活气息。院子里的梅花已经开了,疏疏落落的梅枝上缀着嫩黄的花苞,雪花落在花瓣上,像给梅花镶上了一层洁白的边。刘姝正坐在窗前临摹书法,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裙角绣着细碎的梅花图案,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间插着一支碧玉簪。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握着一支狼毫笔,笔尖在宣纸上缓缓移动,留下一行娟秀的字迹。
“殿下,您听说了吗?那位平定西川的曹将军,不仅在战场上用兵如神,治理地方更是仁德无比呢!”贴身宫女春桃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她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少女的红晕,手里还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春桃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碟精致的梅花糕,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奴婢刚才去御膳房取点心,听见太监们都在说呢!说曹将军在蜀地开了义学,让阵亡将士的娃儿都能读书,还管吃管住;还说他收养了几十个遗孤,亲自教他们读书写字呢!”
刘姝的笔尖猛地一顿,一滴浓黑的墨汁落在宣纸上,缓缓晕开,像一朵黑色的梅花。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映得她的肌肤像白玉一般通透。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公主,眼中带着深宫少女难得的好奇与神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一只欲飞的蝴蝶。“能在尸山血海中秉持仁心,在权柄在握时抚恤孤弱……”她轻声自语,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那该是怎样一个……英雄人物?”
春桃凑到她身边,笑嘻嘻地说:“殿下,听说这位曹将军长得也十分英武呢!身高八尺,浓眉大眼,腰间佩着一把宝剑,威风凛凛的!说不定……陛下会为殿下指婚呢!”刘姝的脸颊瞬间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她轻轻拍了一下春桃的胳膊,嗔道:“休得胡说!”可她的眼神却依旧望着窗外的梅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少女的情怀,像一颗深埋在雪地里的种子,在不经意间,已为即将到来的政治联姻,悄然埋下了一颗充满变数的种子。
汴京城的雪还在无声地飘落,越下越大,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完全覆盖,也将朱甍碧瓦的皇城装点得银装素裹。街头巷尾的百姓还在议论着曹彬的功绩,茶楼里的说书人换了一个新的故事,依旧是关于那位“曹菩萨”的传奇;宋王府的书房里,赵匡胤依旧坐在案前,捷报被他折了又折,最终放进了一个精致的木盒里;政事堂里,赵普已经拟好了对曹彬的封赏诏书,却迟迟没有签发,只是望着窗外的雪景出神;晋王府的暖阁里,赵光义正与幕僚低声交谈着,时不时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皇宫的柔仪殿里,李太后将那份“知会”文书烧毁,灰烬随着寒风飘出窗外,落在积雪上,瞬间就没了踪迹;兰林苑里,刘姝重新铺好一张宣纸,握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眼神依旧停留在窗外的梅花上。
雪落无声,却掩盖不住这帝都之下汹涌奔腾的权力暗流。曹彬的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他的军功与仁德,是百姓口中的传奇,是赵匡胤心中的忌惮,是赵光义眼中的威胁,是大臣们权衡的筹码,也是少女心中的向往。这场看似寻常的初雪,不仅带来了西川大捷的喜讯,更预示着一场关乎帝国命运的权力博弈,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