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纵兵大掠,成都泣血(1/2)
曹彬试图用粮帛构筑的脆弱堤坝,以及东路军的严阵以待,终究未能挡住北路军那积蓄已久、已然溃堤的贪婪洪流。在经历了最初几日的短暂蛰伏与周密后,王全斌认为时机已然成熟。他不再满足于曹彬的,也不再忌惮那看似森严的东路军巡逻队。一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拳头大就是道理的悍匪逻辑,彻底支配了他的行动。
这场席卷整个成都的、系统性的暴力掠夺,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带着北路军特有的、在无数次劫掠中形成的残酷。
行动始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当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成都城还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时,尖锐的竹哨声突然在城西北路军营地各处响起。这不是进攻的号角,而是掠夺开始的信号。
数以千计的北路军士卒,如同早已分配好猎场的狼群,按照事先摸清的路线,分成数十股,扑向各自的目标。他们不再掩饰,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城西金马坊,一座三进三出的深宅大院前,数十名北军士卒在一位队正的指挥下,熟练地展开行动。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兵抬着一根临时找来的粗壮房梁,一、二、三!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剧烈震颤,门闩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大门轰然洞开。
院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守夜的老仆刚探出头,便被一枪杆砸翻在地。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入,迅速分作三队。一队人持刀控扼庭院,将所有被惊动冲出房门的男丁驱赶到一起,稍有迟疑便是拳打脚踢。一位穿着绸缎睡衣、显然是家主的中年人试图理论:军爷,我们是良民,已归顺大汉……话未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记耳光,鲜血从嘴角溢出。
少废话!所有男丁蹲下!女人到那边去!队正厉声喝道,目光在那些惊慌失措、衣衫不整的女眷身上扫过,露出淫邪的笑容。
另一队人则如同专业的抄家吏,手持一份简陋的草图(基于前几日踩点情报),直奔后院书房和主卧。书房内,珍贵的紫檀木书柜被斧头劈开,书籍、卷轴被胡乱抛洒在地,士兵们粗暴地翻找着可能藏匿的房契、地契和银票。一个士兵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是几锭黄金和一幅前朝名画,他兴奋地大叫起来。主卧的梳妆台被掀翻,首饰盒被抢走,连床榻都被劈开,检查是否有夹层。
第三队人则负责搜索地窖和仓库。他们经验老道,用枪柄敲击地面和墙壁,寻找空洞的声音。很快,后院假山下的一个隐蔽地窖被找到,里面藏着的数十匹上等蜀锦、几箱铜钱和银锭被尽数搬出。整个过程中,哭喊声、呵斥声、物品碎裂声不绝于耳,昔日诗礼传家、钟鸣鼎食之所,顷刻间沦为修罗场,斯文扫地,血溅华堂。一位试图保护祖传砚台的老先生,被推搡中撞上桌角,额角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繁华的西市也遭到了灭顶之灾。锦绣轩绸缎庄的包铁木门被数把军斧合力劈开。士兵们涌入店内,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他们不是挑选,而是如同土匪般,将货架上价值千金的蜀锦、苏缎胡乱扯下,塞进随身携带的巨大布袋里。质地轻柔的丝绸在粗暴的拉扯下发出撕裂声,精美的刺绣被踩在泥泞的脚下。店东跪地苦苦哀求:军爷,给小店留条活路吧……这都是小本生意啊……回应他的是一记沉重的靴踹和恶狠狠的威胁:滚开!老子们流血打仗,拿你点布匹是看得起你!
隔壁的金银铺更是惨不忍睹。柜台被砸得稀烂,工匠和学徒被驱赶到角落瑟瑟发抖。士兵们用刀撬开展示柜,将金银首饰、玉佩、金锭银饼一股脑地扫入袋中。一个年轻学徒因藏了一枚小小的金戒指,被发现后,当场被砍掉了两根手指,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街对面的醉仙楼也没能幸免。存酒的窖藏被打开,士兵们抱起酒坛仰头痛饮,喝不完的便就地砸碎,浓郁的酒香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后厨为次日准备的米面粮油被抢掠一空,白米混杂着打翻的酱料和血迹,铺满了地面。暴徒们不仅抢夺,更以破坏为乐,仿佛要将这座城市的繁华根基彻底摧毁。瓷器碎裂声、木材断裂声、狂笑声交织成一曲末日交响。
最初的精准打击之后,掠夺迅速演变为无差别的暴力狂欢。越来越多的北路军士兵按捺不住,自行脱离建制,加入这场饕餮盛宴。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再难关闭。他们不再局限于事先圈定的,而是冲向任何看起来可能藏有财货的房屋,无论贫富。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全城蔓延。
与金马坊一街之隔的仁和里,住的多是普通市民和小手工业者。低矮的茅屋泥舍根本无法阻挡暴徒。士兵们踹开简陋的木门,甚至直接拆毁竹篱,闯入这些家徒四壁的人家。
在巷口第一家,一个以糊纸盒为生的老翁,死死护住床底下藏着的一个瓦罐,里面是他攒了多年、准备给孙儿治病的三贯铜钱。军爷,行行好,这是救命的钱啊……老翁老泪纵横,跪地磕头。一名北军士卒狞笑着,一脚将他踹开,抢过瓦罐,掂量了一下,满意地塞入怀中。老翁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被这士兵烦躁地反手一刀,刺穿了胸膛,抽搐着倒在血泊中,眼睛兀自圆睁,望着孙儿的方向。
隔壁院子里,一名妇人紧紧搂着自己年仅十四岁的女儿,缩在灶台后面。士兵们搜刮了屋里仅有的半袋粟米和几个陶碗后,将目光投向了这对母女。嘿嘿,这小娘子长得还挺水灵。几个士兵淫笑着逼近。妇人拼命挣扎哭喊:畜生!你们还是不是王师!回应她的是更粗暴的撕扯。女儿的尖叫声凄厉得划破长空,最终湮没在士兵的狂笑和衣衫撕裂声中。当暴行结束,士兵们扬长而去,只留下瘫倒在地、眼神空洞如同破碎玩偶的少女,和一旁撞墙自尽、额角汩汩流血的母亲。
街巷之间,尸骸开始堆积,无人收殓。污水横流,混合着血腥、烟火、粪便和打翻的粮食的恶臭,在秋日依旧闷热的空气中发酵,令人窒息。昔日充满生活气息的里坊,孩童嬉闹、邻里交谈的声音早已被哭喊、哀嚎和暴虐的狂笑取代,彻底化作了人间地狱。
劫掠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纵火。一些士兵为了搜寻暗藏的财物,或仅仅是为了泄愤、毁灭证据、甚至只是为了取暖和照明,随手将火把、油灯丢入屋舍、店铺。干燥的秋季木材和大量的纺织品、纸张成了最好的燃料。
最初只是零星的火头,很快便连成一片。火借风势,从西市开始,向邻近的里坊疯狂蔓延。浓烟如同巨大的、充满怨气的黑龙,翻滚着冲上天空,遮天蔽日,连正午的太阳都变得昏暗血红。烈焰贪婪地吞噬着木质结构的房屋、堆满货物的商铺、精美的亭台楼阁。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被困火海者的绝望呼救声,与持续不断的抢掠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末日图景。
东路军组织的救火队伍,提着水龙、扛着沙袋,试图控制火势。但他们往往刚扑灭一处,不远处又被新的纵火点燃。更可恨的是,一些北军士兵故意向救火的东路军投掷石块,甚至抢夺他们的救火工具,嘲笑他们的。烧!烧光了干净!这样的叫嚣不时传来。东路军士兵眼含热泪,既要救火,又要防备同袍的袭击,进展极其缓慢,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片城区化为焦土。
城东,曹彬帅府的望楼上。
年仅十余岁的曹珝,紧紧跟在父亲身后。他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远处冲天的火光、隐约传来的哭喊爆炸声、以及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焦糊与血腥气味,都在冲击着他年轻的心灵。他亲眼看到一队东路军士兵抬着几个重伤的百姓回来,其中还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浑身是血,生死不知。
父亲!曹珝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和少年人特有的急切,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那些都是百姓啊!我们不是王师吗?为什么不去阻止他们?!他抓住曹彬的衣袖,仰头看着父亲,眼中满是恳求,让孩儿带一队人马去吧!就一队!去把那些畜生赶走!救人!
曹彬的身体微微一颤,他何尝不想?但他不能。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怒火与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无力感。他转过身,看着儿子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以及那双尚未被世故沾染、充满正义感的眼睛。他缓缓但坚定地拉开了曹珝的手。
珝儿,曹彬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为将者,不可只凭一腔血勇。你看——他指向混乱的西方,又指向脚下相对平静的城东,我军若全面出击,与北军火并,这成都立刻就会变成两军厮杀的战场!届时,死伤会更重,混乱会更甚!我们好不容易保住的府库、宫禁、降官,乃至这城东数十万百姓,都可能卷入其中,玉石俱焚!
他按住曹珝稚嫩的肩膀,目光如炬,仿佛要将这残酷的现实刻进儿子的骨子里:王全斌要的就是我们动手!他巴不得把事情闹得更大,好把水搅浑,把激起民变的罪名也扣到我们头上!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守住这片净土,救一个是一个,扑灭一处是一处!然后,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奏报朝廷,奏报宋王殿下!这才是真正的责任!
曹珝听着父亲的话,看着父亲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与决绝,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似懂非懂,但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权力斗争的肮脏与战争的残酷,远非他想象中那般简单。那种明知罪恶在发生却无法立刻铲除的憋屈感,几乎让他窒息。
王全斌的纵容与曹彬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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