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经济之争,初现端倪(1/2)
成都的清晨,细雨初歇,转运司衙署院内的青石板路泛着湿漉漉的光,倒映着檐角滴落的水珠。吕端踩着辰时的钟声踏入议事堂,绯色官袍的下摆被晨露浸得微沉,还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几点泥泞。他抬手轻轻掸了掸袍角的泥点,动作不急不缓,指尖掠过锦缎时带着几分下意识的规整。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目光扫过早已端坐的沈义伦、转运使及几位核心主事时,眼角微抬了半分,随即微微颔首致意——下颌扬起的弧度比初来时略高,少了几分刻意的谦和,多了丝自然的从容。他旋即在副使座位上落座,双手交叠放在膝前,指节轻轻叩了叩衣料,姿态间已然透出“秩同转运使”的持重。
在初步试探、发现难以从核心账目和人事上找到突破口后,吕端开始改变策略,试图从具体的、日常的经济事务运作中,寻找切入点和破绽。他不再要求查阅陈年旧账,也不再试图直接干预核心决策,而是以其副使之权,在职权范围内,对一些沿袭已久的惯例和流程,提出了“优化”建议。
议事按部就班地进行,沈义伦每提及一项漕运调度,负责漕运的主事便会躬身点头,指尖在案上的漕运图上轻点标记;讨论仓场修缮时,老主事更是俯身向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待这些琐务议定,堂内气氛稍缓,有人端起茶盏轻啜,杯盖碰撞的脆响漫开时,吕端忽然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一声——那咳嗽声不重,却恰好压过了堂内的细碎声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到了他身上。
“沈大人,诸位……本官认为…”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稳定,尾音比初来时沉了半分,不再使用“下官”自称,而是换上了更符合其身份的“本官”。他指尖在案上轻轻一敲,目光先落在沈义伦脸上,见对方眼帘微抬,才继续道:“近日枢密院行文,督促各路边镇、转运司,需未雨绸缪,为可能到来的北伐战事预作粮秣、军资储备。”说到“北伐”二字时,他刻意停顿了一瞬,指尖在案面的木纹上轻轻划过,“此事关乎国策,非同小可。”
他此言一出,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沈义伦原本搭在案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腹摩挲着茶盏的边缘,目光微凝,落在吕端身上——瞳孔里映着对方案上摊开的笺纸,却没有立刻开口,只静待下文。其他主事也纷纷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神色里多了几分凝重。
吕端不慌不忙,左手按住案面,右手从袖中取出一份写满娟秀小字的笺纸。他指尖捏着笺纸的边角,轻轻抖了抖,将纸面的褶皱抚平,才缓缓摊在面前案上。“本官仔细查阅了近三年西川粮饷转运存档,”他低头扫了眼笺纸,手指顺着字迹往下滑,“并结合枢密院的要求,发现有两处流程,或可趁此北伐筹备之机,加以优化,以期提升效率,确保军需万无一失。”
“其一,关于各州秋粮起运与官仓存粮轮换。” 他抬起手,食指指向笺纸上的第一条,指尖在相关字句上轻轻点了点。“现行惯例,乃是各州秋粮征收后,统一运抵成都、梓州等几大中心仓场,集中存储、调配。此制利于宏观掌控,然弊端亦显:各州粮船抵达时间过于集中,导致中心仓场压力巨大,人手、场地皆捉襟见肘,仓储损耗率因此常年居高不下;且路途遥远,若遇战事紧急调运,恐贻误战机。”
他详细解释道,目光缓缓扫过负责漕运和仓储的几位老主事——那几位老主事或皱眉盯着笺纸,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或神色凝重。“本官思忖,或可试行‘分区储粮,就近调配’结合‘错峰起运’之策?”他抬手在空中虚划,像是在勾勒西川的地图,“即依据地理远近、河道水情与驻军分布,将西川划分为三至四个储粮区。例如,利州、阆州一带秋粮,可根据距离与水情,稍早或稍晚起运,使粮船抵达成都时间错开,缓解仓场瞬时压力;同时,该区秋粮不必全数运来成都,而是留存相当部分于本地加固之官仓,划归北路储粮区,专司供应剑门关及以北驻军。”他收回手,重新落在笺纸上,“如此,既可缓解中心仓场压力,减少转运损耗,节省民力,一旦北疆有警,粮秣即可就近、快速输往前线,此正契合北伐筹备‘迅捷’与‘稳妥’之要义。各储粮区之间,再建立余缺调剂机制即可。”
他提出的方案,从经济与备战角度看,似乎确有可取之处,而且借用了北伐这面大旗,姿态看似是为公事筹谋。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负责漕运调度的老主事便微微蹙眉,手指停止了捻动胡须,出言道:“吕副使此议,初衷是好的,心系北伐,着眼效率。然,西川各州情况复杂,秋粮起运时间乃多年形成之惯例,与各地农时、气候、民力休戚相关。骤然改动‘错峰’,恐打乱地方安排,反致扰民。且各州县已习惯旧制,仓促变更,若衔接不当,恐有延误军需之风险。”
另一位负责仓场管理的官吏也立刻附和,他抬手拍了拍案上的仓储账簿,声音里带着急切:“是啊,吕大人。集中存储于几大中心仓场,虽一时压力大,损耗略高,然胜在守卫森严,防火防盗,风险可控。若分散至各州储粮,尤其是一些偏远下州,仓廪陈旧,守军薄弱,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北伐粮秣,安全第一啊。且多年来中心仓场调度已成体系,骤然变更分区储粮,各州仓吏能否胜任?衔接若出纰漏,反而不美。下官以为,稳定为上。”
他们的反对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完全是从实际工作出发,担心新政扰民、增加风险,核心诉求仍是“稳定”。没有一句直接反驳吕端本人,却将他的提议软性地挡了回去。
吕端似乎早有预料,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他只是缓缓收回落在老主事身上的目光,重新低头看着笺纸,指尖在第二条上轻轻滑动,像是在梳理思路。待反对的话音落尽,他才抬起头,抛出第二个方案,语气依旧平稳:
“其二,关于部分赋税物资的征收与起运。” 他指向笺纸的第二条,指尖在“绢帛、茶叶”等字上顿了顿。“如今各州上缴,除粮米外,尚有大量绢帛、茶叶等实物。这些物资在地方折价计算,运抵京城后,三司往往还需根据市价再次核价,流程繁琐,且途中保管、运输损耗亦是问题。”他抬眼扫过众人,右手食指轻轻敲击案面,发出“笃、笃”两声轻响,“如今北伐在即,朝廷对现钱的需求恐怕更为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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