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副使之位,花落谁家(1/2)
诏书明发天下的余波,在汴京的官场中如投石入湖,涟漪持续荡漾了数日。皇城根下的茶肆里,穿圆领袍的官员们端着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盏沿,眼神却瞟向同桌之人 —— 话不敢明说,只敢用眼神交换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吏部衙署的廊下,小吏捧着文书经过时,脚步都放轻了三分,生怕惊扰了正对着 “西川转运副使” 空缺名录皱眉的上司。
表面上看,曹彬似乎成功抵挡住了晋王赵光义的凌厉攻势,保全了西川的基本盘。然而,所有嗅觉敏锐的人都清楚,那 “西川转运副使” 一职,就如同悬在梁上、尚未落下的第二只靴子,靴底的阴影已罩在每个人心头。它最终花落谁家,将直接决定这场权力博弈下一阶段的走向和烈度。
数日后的常朝,大庆殿的铜炉里燃着上好的沉香,烟气袅袅上升,缠绕着梁上的蟠螭雕饰。气氛相较于之前那场风暴显得平和了许多,黄门官捧着州县文书依次上奏,官员们按部就班地出班应答。但许多人的心神显然不在那些冗长的田赋、漕运奏报上 —— 站在文官班列前排的翰林学士,垂眸时睫毛却微微颤动;武将班中几位与曹彬交好的将领,握笏的手关节始终紧绷着,指节泛白。他们的目光,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时不时瞥向文官班列中气定神闲的晋王赵光义,又飞快地扫过武官班列中面色沉静的曹彬,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所有人都在等,等那个预料之中的提议被正式摆上御前。
果然,就在负责漕运的户部侍郎奏完 “江南漕粮已入汴河”,躬身退回班列,殿中出现短暂空隙时,赵光义动了。他双手持着玉笏,笏面贴在胸前,脚步不快却异常沉稳地踏出班列,玄色的袍角在金砖地面上拖出细微的摩擦声,每一步都踩得格外笃定。
“臣,赵光义,有本奏。” 他微微躬身,声音依旧清朗,却褪去了上次廷议时的激昂,多了几分成竹在胸的沉稳。说话时,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笏上雕刻的云纹,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此刻却显得从容不迫。
蟠蛟金座上的赵匡胤正端起茶盏,闻言动作一顿,茶盏的盖子轻轻磕在杯沿,发出 “叮” 的一声轻响。他放下茶盏,目光微动,视线从赵光义身上扫过,又掠过殿中屏息的百官,淡淡道:“晋王所奏何事?”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上的玉圭,节奏缓慢,听不出喜怒。
“臣奏,为西川转运副使一职人选事。” 赵光义开门见山,抬头时,目光与御座上的赵匡胤对上,眼神坦荡,“陛下、大将军明鉴,西川转运副使,肩负督办粮饷、稽核账目、直奏枢密之重责,非干练之才、忠贞之士不可胜任。臣近日殚精竭虑,反复思量,遍观朝野,以为有一人,无论资历、能力、操守,皆可当此重任。”
他略微停顿,刻意放缓了呼吸,目光缓缓扫过凝神倾听的百官 —— 扫到文官班首时,赵普正垂眸看着笏板,薛居正则微微颔首;扫到武官班时,曹彬依旧眼帘低垂,仿佛事不关己。赵光义心中更稳,最终朗声道:“臣举荐 —— 现任知成都府,吕端!”
“吕端” 二字一出,殿内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恍然的骚动。站在后排的年轻官员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有老臣悄悄捋了捋胡须,指尖在袖中轻轻敲击 —— 果然是他!吕端的名字在百官口中无声地传递,配合着各种细微的神态:有人点头时袍袖带动的幅度略大,有人与身旁同僚交换眼神时眼角的余光飞快一瞥,还有人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曹彬立于班中,眼帘垂得更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握着玉笏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更缓 ——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探究,有同情,也有几分幸灾乐祸。赵光义果然打出了这张牌。吕端…… 他在西川时见过此人两面,对方穿着青色官袍,拱手时腰弯得恰到好处,说话时语速平缓,眼神里带着文官特有的审慎。那时只觉得此人稳妥,却没料到会成为赵光义安插进来的楔子。越是这样看似中立、能力出众的人,越难对付。他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御座一眼,赵匡胤的手指仍在敲击玉圭,节奏未变。宋王会同意吗?他重新垂下眼帘,静待裁决。
赵匡胤听完赵光义的陈述,并未立刻表态。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沫,动作缓慢而优雅。茶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只隐约能看到他目光微转,先看向文官班首的赵普,又扫过薛居正,缓声问道:“赵相、薛相,以为如何?”
赵普持笏出班,他年事已高,脚步略显迟缓,却依旧沉稳。走到殿中,他微微躬身,声音带着老臣的厚重:“回陛下,大将军。吕端此人,老臣素有耳闻。精明强干,熟稔政务,尤善理财。前番知成都府,于乱后重建,亦显才干。” 说话时,他头部微微晃动,目光扫过赵光义,又落回御座,“以其资历能力,出任西川转运副使,堪称适宜。” 他的手始终稳稳地握着玉笏,没有多余动作,显然是从官员铨选的角度客观评价,不涉派系。
薛居正紧随其后出班,他比赵普年轻些,脚步更轻快。躬身时,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肯定:“臣附议。吕端确是合适人选。” 他顿了顿,手指在笏板上轻轻一点,“且其熟悉西川情势,可迅即履职,于稳定西川转运事务,大有裨益。” 说完,他直起身,目光坦然地看向御座,等待皇帝的反应。
两位宰相的表态,如同给殿内的气氛定了调。有官员悄悄松了口气,握笏的手放松了些,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 这表明高层文官体系无异议,此事大概率成了。
赵匡胤的目光终于转向枢密院班列,在曹彬身上足足停留了三息。曹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重量,带着审视,也带着无声的征询。他能反对吗?以吕端的才干,反对 “能力不足” 纯属无理取闹;说对方是 “晋王之人”,更是无凭无据,反而会落个 “气量狭小” 的名声。赵光义选了块 “金字招牌”,堵死了他明面上的反对之路。
曹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持笏出班。他的动作比赵普和薛居正更利落,武将的挺拔身姿在文官中格外显眼。躬身时,腰弯得恰到好处,既恭谨又不失风骨:“陛下,大将军。吕端才干,臣在西川时亦有听闻。” 他顿了顿,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若以其出任转运副使,臣…… 无异议。” 这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说完,他保持躬身姿势片刻,才缓缓退回班列,袍角扫过地面时,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赵匡胤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 赵光义眼底的期待,赵普的沉稳,薛居正的肯定,还有曹彬躬身时紧绷的肩线。他放下茶盏,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实际上,他对吕端早有耳闻,上次西川奏报中,沈义伦曾提过 “成都知府吕端,安抚流民有功”,可见其确有实干。用这样一个人制衡曹彬,既能加强中央管控,又不会引发动荡,是稳妥之选。
“嗯。” 赵匡胤终于缓缓点头,点头的幅度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吕端…… 朕亦知其能。既然晋王举荐,二相亦以为可,曹彬亦无异议,那便如此定下。”
他转向文官班列中负责草拟制书的中书舍人方向,身体微微前倾,口谕时语速平稳:“即着中书舍人草制,以知成都府吕端,改任西川转运副使,秩同转运使,赐银鱼袋,克日交接,赴任后需尽心王事,不负朕望。”
“臣,领旨!” 赵光义心中大喜,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却立刻压下激动,躬身时腰弯得比平时更低,玄色袍角几乎触到地面。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羡慕目光,指尖摩挲着玉笏,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 这一步,成了!
“退 —— 朝 ——”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如同丝线般缠绕在大殿梁柱间,百官齐齐躬身,动作整齐得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曹彬随着人群躬身,目光落在金砖缝隙里的一丝灰尘上,心中清楚:表面的平静只是假象,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三日后,裹着明黄绫缎的制书,由两名驿卒快马送抵成都府衙。彼时正是巳时,府衙后院的石榴树长得正盛,火红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映着透过窗棂洒进来的阳光,斑驳耀眼。
吕端正坐在书房的梨花木案后批阅公文。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玉簪束着。他穿着一身青色常服,腰间系着素色玉带,握着狼毫笔的手骨节分明,笔尖悬在公文上方,正斟酌着批语。案上的青瓷砚台里,墨汁研磨得细腻光滑,旁边放着一杯刚沏好的蒙顶茶,热气袅袅上升,带着淡淡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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