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彭泽县衙的那声叹:陶渊明掷印辞官记(2/2)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案前,拿起那枚用铜铸成的县令印信。印信沉甸甸的,上面刻着“彭泽县令印”五个字,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他想起这八十多天里,自己在县衙的墙上写下的“政者,正也”,想起百姓们看见他时眼里的信任,嘴角慢慢牵起一抹笑,又很快沉了下去,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声叹,从他的胸腔里滚出来,带着四十一年的委屈、不甘和倔强,撞在县衙的墙壁上,又弹回来,落在案头的《离骚》上。

“我陶渊明,”他看着县丞,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在地上,“不愿为了这五斗米的薪俸,就低声下气地去向这些家伙献殷勤!”说完,他把那枚铜印“啪”地拍在案上,印信与木案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县丞吓得脸都白了:“大人,您可别冲动啊!辞了官,您一家老小怎么活?”陶渊明弯腰拿起自己的布包袱,把《左传》《离骚》和无弦琴塞进去,回头笑了笑:“活法有很多种,饿不死人的。以前在老家种菊花,能活;现在辞了官,回去种庄稼,照样能活。总比戴着这顶乌纱帽,天天对着那些歪脖子树弯腰强。”

他转身就往外走,走到县衙门口,看见衙役们都捧着仪仗站在那里,等着跟他去迎接督邮。陶渊明摆了摆手:“都散了吧,以后彭泽县的事,就拜托各位多费心了。”说完,他挑着自己的布包袱,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出了城门。

城门口的百姓们还在议论着督邮要来的事,见县令大人挑着包袱走出来,都围了上来:“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陶渊明停下脚步,对着百姓们拱了拱手:“我辞了官,回柴桑老家去。这八十多天,多谢乡亲们照顾。以后要是遇到难事,记得多看看《晋律》,别轻易让人欺负了。”有个老农拉着他的袖子哭:“大人,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陶渊明拍了拍老农的手:“会有新的县令来,要是新县令不好,你们就去郡里说,总有讲道理的地方。”

那天的秋风,比往常更凉些,吹起陶渊明的葛衣下摆,像一面小小的旗子。他沿着赣江大堤慢慢走,身后是彭泽县衙的青瓦白墙,身前是通往柴桑老家的田埂。他想起刚才县丞说的“五斗米”,忍不住笑了——那点俸禄,够买几石米,够养活一家人,可要是用自己的骨气去换,就太不值了。

走到大堤尽头,他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彭泽县城,然后转身,朝着五柳树的方向走去。风里传来稻花香,还有远处传来的督邮马车的铃铛声,可他一点都不在意,脚步越走越轻快。后来,他在自己写的《归去来兮辞》里,记下了那天的心情:“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这一去,陶渊明再也没有回到官场。他在柴桑老家种菊、酿酒、写诗,写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写下“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倔强。可彭泽县衙里那声长长的叹息,那枚被掷在案上的铜印,却像一粒种子,在后来的千百年里,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让每个听说这个故事的人,都能在风里,听见一个文人不肯弯腰的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