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从葵丘盟会到蛆虫爬榻:霸主齐桓公的末路悲歌(2/2)

管仲喘了口气,眼神却依旧清明:“君上……臣求您一件事……一定要把易牙、竖刁、开方……这三个人赶走……不然……齐国要乱……”

齐桓公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终于点了点头:“仲父放心,我听你的。”

没过多久,管仲就去世了。齐桓公想起他的遗言,虽然心里舍不得,还是硬着头皮把易牙、竖刁、开方三人赶出了临淄。

可这一赶,齐桓公的日子就没过顺过。以前易牙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如今换了膳夫,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他连饭都吃不下;以前竖刁把宫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没了竖刁,宫女太监们乱作一团,他想喝杯茶都要等半天;以前开方总能陪着他聊天,讲各国的新鲜事,如今没人陪他说话,只觉得宫里冷清得慌。

就这么熬了不到一年,齐桓公实在受不了了。他对着身边的侍从叹道:“仲父还是太严苛了,那三人不过是会讨我欢心罢了,能有什么大错?没有他们在,我这日子过得比断了水的田地还干巴,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啊。”

于是,他不顾大臣们的劝阻,又派人把易牙、竖刁、开方三人召了回来。这一下,可真是“引狼入室”——没了管仲这个克星,这三只“社鼠猛狗”彻底露出了獠牙。

他们回来后,借着齐桓公的宠信,很快就把持了齐国的朝政。易牙掌管了宫廷的膳食和部分禁军,竖刁控制了后宫和宫中侍卫,开方则拉拢了一批大臣,专门负责对外联络。三人结成同盟,一边哄着年迈的齐桓公,一边暗地里策划着更大的阴谋——干预国君的继承人。

这事儿说起来,也和齐桓公自己有关。他一生喜好女色,先后娶了三位夫人:王姬、徐姬和蔡姬。可这三位夫人都没能给他生下儿子,也就没有了“嫡长子”——按照当时的规矩,嫡长子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偏偏他的六个姬妾,各自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分别是公子无亏、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元、公子商人、公子雍。六个儿子都不是嫡出,谁都有资格争夺君位。

早在管仲在世时,就和齐桓公定下了继承人——公子昭,还特意把公子昭托付给了宋襄公,让他将来帮忙扶持公子昭即位。可易牙、竖刁、开方回来后,为了能在齐桓公死后继续掌权,开始各自拉拢公子,打算立一个“听话”的国君。

易牙和竖刁选了公子无亏,因为公子无亏母亲受宠,性格又懦弱,容易控制;开方则选了公子潘,因为公子潘一直对公子昭的继承人身份不满,愿意和他合作。至于其他几位公子,见有人带头争位,也都各自拉帮结派,暗中积蓄力量。整个齐国,表面上还是齐桓公的天下,暗地里却早已是剑拔弩张。

公元前643年,齐桓公四十三年,管仲去世两年后,齐桓公也病倒了。这一次,他病得很重,躺在床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醒来,也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

他一病,宫里就彻底乱了。易牙和竖刁率先动手,他们带着自己控制的禁军,把宫门死死堵住,筑起高墙,假传齐桓公的命令,说国君要“静养”,不许任何人进出。然后,他们又派人去通知公子无亏,让他立刻召集亲信,准备夺权。开方也不甘落后,带着公子潘的人在宫外和公子无亏的人对峙,时不时就爆发冲突。

而被关在寝宫里的齐桓公,就这样被所有人遗忘了。他醒来时,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肚子饿得咕咕叫,想喊人,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挣扎着想去碰床边的水杯,却发现杯子早就空了,地上散落着几片干枯的竹简,整个寝宫里静得可怕,连平时伺候他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

就这样饿了两天,渴了两天,齐桓公已经奄奄一息。这天傍晚,一个年轻的宫女,大概是实在不忍心,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从墙缝里钻了进来,偷偷溜到了齐桓公的床边。

齐桓公听到动静,勉强睁开眼,看到是个陌生的宫女,虚弱地说:“水……给我水……”

宫女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和凹陷的眼窝,眼泪都掉下来了,摇了摇头:“君上,没有水……宫门被易牙大人和竖刁大人堵了,外面在打仗,宫里的存粮和水早就被他们的人拿走了,我找了半天,只找到这个……”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麦饼,递到齐桓公面前。齐桓公接过麦饼,却怎么也咬不动,他看着宫女,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希望:“外面……外面怎么了?为什么没人来伺候我?”

宫女擦了擦眼泪,小声说:“君上,您不知道吗?易牙大人和竖刁大人在帮公子无亏争君位,开方大人在帮公子潘,其他几位公子也都带着人在宫外打呢。他们说您要静养,不许任何人进来,其实……其实是想把您困在这里啊!”

“易牙……竖刁……开方……”齐桓公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名字,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想起管仲当年的劝谏,想起自己把三人赶走又召回来的愚蠢,想起自己一生霸业,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心里又悔又恨。他猛地捶了一下床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我……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仲父啊!”

喊完这句话,齐桓公头一歪,就再也没了气息。这一天,是公元前643年的十月初七。

可他的死,并没有让混乱停止。五公子还在为了君位互相攻打,易牙和竖刁忙着杀那些反对公子无亏的大臣,开方则带着公子潘的人在城外对峙,根本没人想起,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霸主,还孤零零地躺在寝宫里。

直到两个多月后,公子无亏在易牙和竖刁的帮助下,终于打败了其他几位公子(公子昭逃去了宋国,公子潘、公子元、公子商人逃到了外地),勉强控制了临淄城,他才想起自己的父亲还在寝宫里。

当易牙带着人打开宫门,走进齐桓公的寝宫时,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侍卫们纷纷捂住鼻子,连脚步都不敢往前迈。易牙皱着眉,示意手下进去看看。一个侍卫硬着头皮走进去,很快就尖叫着跑了出来,脸色惨白:“大……大人,君上他……他的尸体……”

众人走进屋里,只见齐桓公的尸体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身上的锦袍被撕得破烂,无数的蛆虫从他的身体里爬出来,沿着床沿,一直爬到了门槛上,密密麻麻的,让人头皮发麻。

就这样,一代霸主齐桓公,在死后67天,才被自己的儿子公子无亏草草入殓。而他入殓的那一天,已经是当年的十二月十四——距离他站在葵丘盟会的高台上,接受诸侯朝拜,不过才短短八年。

公子无亏虽然当了国君,可他的位置坐得并不稳。逃到宋国的公子昭,在宋襄公的支持下,带着宋军打回了齐国。齐国人本来就不满公子无亏篡位,见宋军来了,纷纷倒戈。最后,公子无亏被乱军杀死,易牙逃到了鲁国,竖刁则被愤怒的齐国人砍成了肉酱,开方也跟着公子潘躲了起来。

公子昭虽然最终即位,也就是齐孝公,可经过这场长达数月的内乱,齐国的国力已经大不如前。那些曾经臣服于齐桓公的诸侯,见齐国衰落,纷纷转投了新兴的晋国。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齐桓公的儿子们轮流上台:齐孝公死后,公子潘杀了孝公的儿子即位,是为齐昭公;齐昭公死后,公子商人又杀了昭公的儿子即位,是为齐懿公;齐懿公后来被自己的仇人杀死,公子元才趁机即位,是为齐惠公。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齐国就在这无休止的内乱中,一步步从“霸主之国”沦为了屈从于晋国的二等国家,再也没能回到齐桓公时代的辉煌。

有人说,齐桓公的悲剧,是因为他晚年昏庸,宠信奸佞;也有人说,是因为他没有立下明确的嫡长子,才导致了诸子争位。可说到底,这一切的根源,还是他忘了管仲当年的警告——没看清那些“社鼠猛狗”的真面目,被谄媚和安逸蒙蔽了双眼。

从险死还生的公子小白,到九合诸侯的齐桓公,再到蛆虫爬榻的亡国之君(虽未亡国,却断送霸业),他的一生,像一场跌宕起伏的戏。只是这场戏的结局太过惨烈,惨烈到让后来人提起“用人之道”时,总会忍不住想起他——想起那个在病榻上悔恨叹息,最终连一口水都喝不上的霸主,想起他用自己的结局,给所有掌权者留下的那句警示:亲贤臣,远小人,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