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广州码头的“世界钱袋”:伍秉鉴和十三行的黄金与烟尘(2/2)
就这么着,怡和行的生意像滚雪球似的越做越大。中国的生丝、瓷器经他的手卖到欧洲,西洋的棉花、香料经他的手运进内陆。他不光在广州有仓库、有商铺,在福建买了茶田,在安徽买了瓷窑,甚至还把钱借给英国东印度公司——那可是当时世界上最牛的贸易公司,居然反过来欠他的钱,说出去都让人不敢信。
洋商们都爱跟伍秉鉴打交道。有人缺本钱了,找他借;有人货卖不出去了,找他帮忙;甚至有洋商想在中国置产业,也得托他出面。有回一个美国商人想在广州买块地建仓库,官府不批,伍秉鉴带着厚礼去见粤海关监督,笑着说:“这洋人在咱们这儿做生意,赚了钱不也得缴税?让他建仓库,货存得稳当,咱们也少操心不是?”三言两语,事就成了。
可伍秉鉴的日子,也不全是算盘珠子和银元宝。十三行的商人看着风光,其实夹在官府和洋商中间,两头受气。官府要“孝敬”,逢年过节得送银子,官员家里办红白事,也得凑份子;洋商也不是省油的灯,有的偷偷运鸦片,出了事就想往商人身上推。伍秉鉴最头疼的就是鸦片——他从不碰这生意,可架不住别的商行做,洋商的鸦片船停在港口,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头来却要十三行的商人背锅。
道光二十年,鸦片战争的炮声打破了广州的平静。英国人的军舰开到了珠江口,炮弹落在十三行的仓库上,火光冲天。官府慌了,抓着十三行的商人要钱,说要“犒师”,伍秉鉴被逼着捐了一百一十万银元。可炮弹没挡住,广州城还是破了。《南京条约》签了,清政府要赔两千一百万银元,又把十三行的商人拉出来“分摊”,伍家又出了二百万。
怡和行的家底,就这么一点点掏空了。仓库被炮弹炸了,商船被战火烧了,洋商们也都转去了上海、宁波通商,没人再来广州找他做生意。伍秉鉴站在怡和行的天井里,看着墙上“诚信为本”的匾额,那是他接手时亲笔写的,如今蒙了一层灰。账房先生来报,家里的现银只剩几十万银元了,他只是摆摆手:“知道了,把剩下的茶叶分给伙计们吧,让他们各自寻条出路。”
道光二十三年冬天,广州下了场罕见的冷雨。伍秉鉴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跟儿子伍崇曜说:“我这辈子,见过十三行最热闹的时候——码头上的船排得像鱼鳞,洋商捧着银子来求货;也见过它最冷清的时候——仓库空了,码头荒了,连鸟都不往这儿飞。”他顿了顿,咳了两声,“这世道变了,十三行怕是撑不住了。”
没几天,伍秉鉴就咽了气。他死的时候,十三行的商行已经倒了大半,剩下的也在苟延残喘。十三年后,一场大火烧了广州的十三行街,那些曾经金碧辉煌的商铺、仓库,全成了焦黑的断壁残垣。从此,世上再无十三行。
如今去广州,十三行的旧址上早已建起了高楼,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很少有人知道,两百多年前,这里曾站着一个叫伍秉鉴的中国人,他用一船船茶叶、一担担丝绸,攒下了世界首富的家业;也很少有人记得,他撕毁借据时的坦荡,守护信用时的执着,以及看着家业败落时的无奈。
就像珠江里的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那些黄金、银元、商船、仓库,都随波流走了,只留下几个模糊的故事,在老广州的茶铺里,被人偶尔提起——“当年啊,有个伍老板,大方得很,洋商都找他借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