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一幅画里的江湖暖:齐白石与梅兰芳的恩与情(2/2)
齐白石站在那里,看着梅兰芳真诚的笑脸,鼻子突然就酸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见多了世态炎凉,知道在这种场合,梅兰芳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他,免得自降身份。可他没有。这位红遍京城的名角,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他这个无名小卒,拉到了众人面前。
那一天,齐白石喝了不少酒,却没醉。他看着梅兰芳在席间从容应对,听着他跟人聊戏,聊画,心里头暖烘烘的。他想,这世上的暖,有时候比金子还贵重。
打那以后,齐白石的画渐渐有了名气。先是有人慕名来求画,后来琉璃厂的画店也主动找上门来,说要代销他的作品。他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从杂院搬进了正经的四合院,画案也换成了上好的紫檀木。可不管名气多大,他总忘不了那个寿宴上,梅兰芳拉着他的手介绍给众人的模样。
有一年冬天,北京下了场大雪,白茫茫一片,把胡同里的青砖灰瓦都盖得严严实实。齐白石坐在窗前,看着院里的雪,突然来了兴致。他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研了浓墨,又调了淡彩,提笔就画。
他画的不是常见的虾,也不是牡丹。画面上,漫天大雪纷飞,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人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就在这时,远处来了个人,挑着一副担子,担子两头是炭篓子,正朝着墙角的人走去。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炭篓子上还冒着热气,仿佛能闻到那股子炭火的暖香。
画完了,他在旁边题了四个字:雪中送炭。
第二天一早,雪刚停,齐白石就揣着这幅画,亲自往梅兰芳府上走去。那会儿梅兰芳正在排新戏,听说齐先生来了,立刻从后台出来,脸上还带着油彩呢。
梅老板,齐白石把画递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没什么好谢的,就画了这么个玩意儿,您别嫌弃。
梅兰芳展开画,一看就懂了。画上那个挑炭的人,眉眼间竟有几分他的影子;而墙角那个瑟缩的人,分明就是当年困顿中的齐白石。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画家,眼眶有点发热:齐先生,您这......
该谢的,齐白石摆摆手,声音有些哽咽,那年冬天,若不是您那几句话,那回寿宴上您那一提携,我齐白石说不定早就卷铺盖回湖南了。您那可不是送炭,是给我送了一整个春天啊。
梅兰芳把画小心地卷起来,郑重地说:齐先生,您的画好,是您自己的本事。我不过是说句公道话罢了。可他心里清楚,这份情谊,重逾千斤。
后来有一天,梅兰芳找到齐白石,脸上带着点腼腆:齐先生,我想跟您学画草虫,您看......
齐白石哈哈大笑:求之不得!梅老板肯学,是给我面子。
打那以后,每逢初一十五,梅兰芳只要不唱戏,就会准时到齐白石府上。他不摆名角的架子,规规矩矩地站在画案旁,看齐白石怎么调墨,怎么运笔。齐白石也不藏私,从螳螂的腿怎么画才显得有力,到蝴蝶的翅膀怎么染才透着灵气,一点一滴,倾囊相授。
有一回,梅兰芳画螳螂,总觉得爪子不够精神。齐白石拿起笔,蘸了点浓墨,在螳螂的前足上轻轻一点:你看,这里要藏着股劲儿,像要抓住什么似的,这虫子就活了。
梅兰芳盯着那一点墨,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就像唱戏时,一个眼神要藏着戏,虫子的腿也得藏着气儿。
齐白石点点头:对喽!不管是唱戏还是画画,道理都是一样的——得有那股子精气神。
两人就这么亦师亦友,处了二十多年。齐白石常说,梅兰芳是他的贵人;梅兰芳总讲,齐白石是他的良师。有人说,俩人名头都这么大,互相捧罢了。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年冬天的一碗热粥,那场寿宴上的一句引荐,一幅《雪中送炭图》,还有画室里一次次的笔墨相传,里头藏着的,是江湖里最难得的真性情。
后来,《雪中送炭图》成了传世名作。人们在画前驻足,有的叹笔法精妙,有的赞意境深远。可只有懂那段往事的人,才看得出画里的暖——那暖,不是炭火的暖,是人心的暖;不是一时的热,是记了一辈子的恩。
就像老北京胡同里的阳光,看着不那么刺眼,却能一点点渗进墙缝里,把那些生冷的砖石,都焐出几分温情来。齐白石和梅兰芳的故事,大抵就是这样:你在我寒时递过一盆炭火,我便在你需要时,捧出一整个春天的墨香。这世上的情分,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给予,而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你赠我滴水,我报你涌泉。
而这份懂得,这份记挂,才是这人世间,最耐得住岁月打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