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断指与星火——魏戫的一念之差(2/2)

油纸包里是火药。前几日帮药铺老板卸货时,他偷偷藏了些,本想过年时放烟花,此刻却被冷汗浸得发潮。

戚老妇人的屋子临江而建,是间歪歪扭扭的木板房,墙缝里塞着旧棉絮,窗纸上糊着层薄油纸。更要命的是,左右街坊都是这样的房子,一家挨着一家,像串在绳上的蚂蚱。魏戫蹲在墙根下,能听见隔壁传来的纺车声,还有婴儿夜啼的动静,混着江风里的鱼腥味,往他鼻子里钻。

他摸出火折子,地吹亮。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空气,照亮了他眼里的凶光——可就在火苗要碰到引线的瞬间,他忽然瞥见对面窗台上晾着的蓝布衫,衣角还沾着没洗净的泥点;听见斜对门的陶罐里,咸菜发酵的咕嘟声;甚至能想象出屋里那张铺着稻草的床,和床脚那双磨破了底的布鞋。

这些人,跟戚老妇人有什么相干?

魏戫的手猛地一抖,火折子地掉在地上,被他一脚踩灭。火药包的引线蹭着掌心,像条冰凉的蛇。他望着这片黑压压的木板房,喉结滚了滚,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老妇人可恶,可这些人何罪之有?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走到戚老妇人家门口,地砸门。

门一声开了道缝,戚老妇人举着油灯,看见是他,脸瞬间白了:你...你要做什么?

魏戫没说话,解开油纸包,把火药倒在门槛上。黑褐色的粉末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子。

我本想烧了你的房子。他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可看着左右街坊,实在下不去手。

戚老妇人手里的油灯晃了晃,油星溅在她手背上,烫得她猛地一颤。她看着那堆火药,又看着魏戫眼里未散的戾气和新生的犹豫,忽然老泪纵横:是我多嘴...是我不该背后嚼舌根...你这孩子,心里是有善念的啊!

那天夜里,魏戫帮戚老妇人把火药收进陶罐,又劈了些柴填进灶膛。火光映着两人的脸,一个满是皱纹,一个带着酒气,却奇异地平和。

光绪十一年的桂花,香透了杭州城。

魏戫再次站在贡院门前时,长衫洗得发白,断指的手握着书卷,指节处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浅红。刚进考场,就撞见个熟悉的身影——广文先生正帮着学官核对名册。

魏公子?广文先生眯起眼,围着他转了两圈,忽然张大了嘴,你的面相...怎么变了?

魏戫一愣。

先前颧骨带煞,眼下却温润如玉;原先眼底有戾气,如今藏着股静气。广文先生摸着胡子,眼神里满是惊讶,莫不是做了什么积德的事?

魏戫想起桂林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想起那些临江的木板房,想起灶膛里跳动的火苗。他笑了笑,没细说,只道:前两年在南边,差点犯了大错,幸好及时回头。

广文先生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断指上:善念一动,煞气自消。今年秋试,你必高中。

发榜那天,魏戫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举人榜单的中游。他站在人群里,看着那张纸,忽然想起父亲当年的藤条,想起戚老妇人的眼泪,想起桂林江面上的月光。断指的疤痕在握笔时微微发痒,像在提醒他,那根失去的小指,换来了更珍贵的东西。

后来的魏戫,成了两广总督谭钟霖的文案。他写的奏折,笔锋里带着股韧劲,既有习武人的刚劲,又有读书人的温润。同僚们常说,魏大人左手握笔时,指节处的疤痕总在颤动,像有团星火在皮肉里明灭。

六十岁那年,魏戫告老还乡。在金田镇的老屋里,他给孙辈讲起当年的事,总会指着左手那根短了截的小指:断指那年,我以为是断了前程;直到桂林那个夜晚,才明白,有些东西断了,才能长出更结实的骨血。

窗外的荔枝花又开了,甜香漫进屋里。孙辈们没听懂,只看见祖父抚摸疤痕的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一粒星火。

是啊,这世间的路,往往就藏在一念之间。刀光剑影里能生出善念,唇枪舌剑中可藏慈悲。就像魏戫掌心里的那道疤,既是惩戒,也是勋章——提醒着每个人,命运的转向,有时只在抬头看见晾衣绳上的蓝布衫时,那瞬间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