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屋檐下的亏,灶台上的盈(2/2)

我们把他们接回家吧。李氏的声音很平静,像落在湖面的叶子。

你说什么?徐子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把我们逼到这份上,你还...

天冷了,李氏望着缩在地上的母子俩,他们身上的衣服虽好,却挡不住秋风的凉,总不能看着他们流落街头。

可...

我知道你委屈。李氏打断他,眼睛亮得像星子,可我更怕,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想起他们在街头冻着饿着,那滋味,比自己受委屈还难受。

把王氏和天宝接回家的那天,夕阳把西厢房的窗棂染成了金色。那间屋子本是堆放杂物的,李氏连夜打扫出来,铺了层新稻草,又把自己陪嫁的那床棉被拿出来铺上。

这...这怎么好意思...王氏看着那床绣着并蒂莲的棉被,脸涨得通红。这些年,她从未给过李氏好脸色,甚至在她生重病时,都没送过一碗热汤。

先住着吧。李氏端来一碗热粥,粥里卧了个鸡蛋,天宝年纪还小,知错能改就好。

天宝捧着粥碗,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碗里。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吃到不是母亲命令下人做的饭,那鸡蛋的香,混着李氏手心的温度,烫得他心里发慌。

接下来的日子,像幅被重新染色的画,渐渐透出温暖的底色。

李氏每天早上都给王氏端去热水,晚上帮天宝清洗脸上的伤口。她还托人找了位老郎中,给王氏调理因为连日哭泣伤了的脾胃。徐子阔则把天宝带到私塾,让他跟着学生们念书,夜里还亲自教他练字。

这笔要握稳,徐子阔握着天宝的手,在宣纸上写下字,笔画遒劲有力,字如其人,心稳了,笔才能稳。

天宝起初很抵触,后来看着徐子阔耐心的样子,看着李氏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看着那些穿粗布衣的学生认真念书的模样,心里那层坚冰,渐渐开始融化。有天他帮李氏劈柴,不小心砸到了手,李氏赶紧用草药给他包扎,他忽然地哭了:嫂子,我以前对不起你们...

王氏站在门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想起自己把徐子阔的棉衣改成天宝的小袄,想起把好米藏起来只给他们吃陈米,想起在族长面前颠倒黑白...那些往事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有天夜里,她偷偷起来,看着东厢房里熟睡的徐子阔夫妇,眼泪把枕巾湿了一大片。

开春的时候,徐子阔托人找到了天宝欠赌债的债主,把自己开私塾攒下的钱,加上李氏变卖嫁妆换来的银子,一分不少地还了。还钱那天,刀疤脸拍着徐子阔的肩膀:徐先生是条汉子!换作旁人,躲都来不及!

天宝彻底戒了赌瘾,跟着徐子阔打理私塾,手脚勤快,说话也懂了分寸。有回镇上的地主想请他去当账房,他说:我要跟着我哥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功名,报答他和嫂子。

王氏则把家里的琐事都揽了过去,浆洗衣物,洒扫庭院,做得井井有条。她给徐子阔夫妇做的棉衣,絮的是最厚实的新棉;蒸的馒头,总是把最暄软的那几个放在他们碗里。有回李氏要去娘家,她连夜纳了双厚底鞋:路上滑,穿这个稳当。

那年秋天,李氏生下了三个儿子,三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哭起来声音洪亮得像打锣。王氏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夜里都要起来三四回,给孩子换尿布,喂奶,比伺候天宝时上心十倍。

你看这老三,眉眼像子阔。王氏抱着最小的那个,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徐子阔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李氏说过的那句话:灶膛里的火,你添一把,大家都能暖和。如今这屋子里的烟火气,果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

街坊们都说徐子阔夫妇傻,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要揽这麻烦事。可看着陆家院子里越来越多的笑声,看着天宝在学堂里教孩子们念书的认真模样,看着王氏提着食盒给徐子阔送午饭时的笑脸,又忍不住点头: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

有年除夕,一家人围坐在灶台边包饺子。王氏擀皮,李氏包馅,徐子阔教三个儿子认字,天宝在一旁烧火,火苗舔着锅底,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们俩。王氏忽然放下擀面杖,抹起了眼泪,以前我总觉得,把好东西都给天宝,他才能过得好。现在才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暖了这头,冻了那头,最后谁都暖和不了。

李氏握住她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刻薄,如今却因为操劳变得粗糙而温暖。娘,过去的事,就像饺子下锅,沉下去就沉下去了,浮起来的,才是熟了的好日子。

窗外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炸开的火星像漫天的星子。三个小家伙拍着手笑,天宝往灶膛里添了块大柴,火光腾地一下窜起来,照亮了每个人眼里的笑意。

徐子阔看着这满堂的热气,忽然懂了。那些年吃的亏,受的委屈,就像灶膛里的灰烬,看着不起眼,却悄悄积攒着温度,等到时机一到,就能燃起更旺的火。

这世上的道理,往往就藏在一碗粥里,一件衣中,一声寻常的问候里。你多一份计较,就少一份安宁;你多一份宽容,就添一份福气。就像天上的月亮,圆了会缺,缺了会圆,从来都不会偏待谁。

而屋檐下的日子,说到底,不过是你帮我添把柴,我为你递碗汤,在这一来一往的温暖里,把日子过成一锅咕嘟冒泡的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