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官帽与破碗(2/2)

什么来世今生的,王敬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宽厚,带着常年握笔和骑马磨出的茧,好好活着,比啥都强。等你缓过来,要是还想做竹篾活,我让府里的木匠给你送些竹料,咱济南府的百姓,谁家里不缺个结实的竹筐竹篮?

周围的百姓都鼓起掌来,李三和那两个小吏红着脸,也跟着拍了两下。王敬之翻身上马,这次李三主动上前,帮他牵住马缰,动作比刚才恭敬了许多。大人,那粮铺......

去粮铺,王敬之的声音朗朗的,顺便让掌柜的给陈老哥称十斤米,记在我账上。

马蹄踏过青石板,这次李三没再躲躲闪闪,反而走在最前面,帮太守拨开路边低垂的树枝。路过镇口的牌坊时,王敬之忽然勒住马,对李三说:方才你问我,为何要对一个乞丐脱帽行礼。你看这牌坊上的二字,不是刻出来给人看的,是做出来让人敬的。我这顶官帽,戴在头上是朝廷给的体面,摘下来能对得住百姓的目光,才算真体面。

李三低着头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愧意:小人明白了。以前总觉得官比民金贵,今日见了陈五,才知道贵贱不在衣裳,在心里。

这话被路边玩耍的孩童听见了,其中一个举着手里的泥巴捏的小官帽,对同伴喊:我这个官帽要给陈爷爷戴,他比粮铺掌柜的和气!惹得众人又一阵笑。

后来这事儿传到了济南府城,有人说王太守失了官体,跟个乞丐称兄道弟;也有人说,这才是父母官该有的样子。王敬之听了这些议论,只是笑笑,在处理一桩乡绅强占民田的案子时,他当着众人的面说:那乡绅穿绫罗绸缎,却干着夺人口粮的勾当;陈五捧着破碗,却守着心里的规矩。你们说,这两人谁该受敬重?

那乡绅原想仗着财势耍赖,听了这话,脸涨得像猪肝,乖乖把田契还了回去。

过了半年,王敬之再去柳泉镇巡查,没在老槐树下见到陈五。张老汉告诉他,陈五用那点银子盘了个小摊位,重操旧业做竹篾活,虽然手还抖,编出来的竹篮却比别人的结实,镇上的人都乐意买他的。前几日还见他给学堂编了几十个书箧,分文不取,只说要谢大人那日的教诲。

王敬之走到陈五的摊位前,见他正蹲在地上编竹筐,手上戴着副旧手套,是用零碎布料拼的。旁边摆着个新做的竹篮,样式精巧,篮沿上还编着朵小小的菊花。陈老哥,手艺越发好了。

陈五抬起头,看见是王敬之,赶紧放下手里的篾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围裙是用粗布做的,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大人来了,快坐。他从摊位底下拖出个小马扎,是自己用边角料做的,上面还铺着块棉垫,这篮是给您编的,看您每次下乡都用布袋装公文,不结实,这竹篮透气,还耐磨。

王敬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光滑的篾条,编得又匀又密,比府里库房里的锦盒还精致。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街角,陈五捧着破碗对他说,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握着篾刀的老者,心里忽然透亮:所谓尊重,从不是看对方戴什么帽、捧什么碗,而是看那帽子底下藏着多少真心,破碗里盛着多少骨气。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一个穿着官袍,一个系着围裙,影子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太守,哪是匠人。远处传来孩童的读书声,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风吹过摊位上挂着的竹风铃,叮当作响,像那日陈五对王敬之鞠躬时,破碗碰在石板上的轻响——低微,却清亮。

后来王敬之离任时,济南百姓十里相送,陈五挤在人群里,捧着那个他亲手编的竹篮,里面装着新摘的枣子,是他在摊位后墙根种的。大人,这枣子甜,您路上吃。他没像别人那样哭,只是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您教我的,人活着,心里得有个准星,不能随波逐流。

王敬之接过竹篮,忽然摘下官帽,对着人群深深一揖。这次没人觉得奇怪,连跟着新太守来接印的官员都跟着弯了腰。官帽上的红缨在风里飘动,像一团跳动的火苗,映着百姓手里举着的灯笼,也映着街角那个曾经装过冷粥、如今盛着甜枣的破碗——原来尊重从来不分高低,就像天上的月亮,既照得着官轿,也映得出破碗里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