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风中的沙,心上的尘(2/2)

这是......补鞋的老头摘下眼镜,用布擦了擦镜片,又戴上,好像没看清刚才发生的事。

卖椰子的小贩抱着竹筐跑回来,指着阿难陀笑得直不起腰:我说阿难陀,你这是给自个儿撒净呢?还是想表演个沙土浴啊?

周围的人渐渐围拢过来。有挑着水的妇人,有背着经卷的学生,还有几个刚从市集回来的商人。他们先是愣了愣,看清阿难陀那副满脸泥沙、嘴角挂着沙粒的模样,再看看安然无恙的乔达摩,忽然都明白了——憋了半天的笑声像炸开的豆子,地一下在街心散开。

怕是心太脏,连风都看不下去了吧?

想泼别人,倒把自个儿泼成了泥猴!

你看他那脸,跟刚从沙堆里打了滚似的!

笑声像针一样扎进阿难陀的耳朵。他想辩解,一张嘴却喷出更多沙粒,引得笑声更大了。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背上,有嘲笑的,有鄙夷的,还有些带着怜悯的——那怜悯比嘲笑更让他难受,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

乔达摩往前走了一步,弯腰捡起地上的木桶。木桶的竹篾被风吹散了几根,他轻轻抚了抚,递给阿难陀。他的指尖碰到阿难陀的手,带着僧衣特有的清凉,让阿难陀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风是无心的。乔达摩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风声和笑声,但你扔出去的东西,总会找到回来的路。

阿难陀的脸烧得厉害,比头顶的烈日还烫。他看着自己沾满沙粒的手,又看看乔达摩那双干净的手,忽然想起上周在井边说的那些坏话——那些捏造的谣言,那些恶毒的揣测,那些想让对方身败名裂的算计,此刻像这满身的沙粒,全堵在了自己的嗓子眼。

乌云越压越低,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打在身上生疼。人群一下散开,各自找地方躲雨。卖花姑娘跑前几步,把一把油纸伞塞到乔达摩手里,又看了看呆站着的阿难陀,撇撇嘴跑了。

雨点混着阿难陀脸上的沙,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流,顺着下巴往下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污渍。他捡起地上的破木桶,像拖着条断了腿的狗,头也不抬地冲进了巷子里。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只园街的石板路,把刚才的沙痕冲得干干净净。乔达摩站在伞下,看着阿难陀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把那朵金婆罗花从扣眼里取下,放在了路边的石台上——那里刚被雨水洗过,干净得像块镜子。

躲在屋檐下的补鞋老头眯着眼,对旁边的人说:你看这风,多公道。想往别人心上泼脏水的,最后总得自己洗这一身的泥。

雨珠顺着菩提树叶往下掉,打在伞面上发出的响。乔达摩托着空钵盂,继续往前走,赤足踩过积水的洼地,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的背影在雨幕里越来越淡,像一滴墨融进了清水里,只留下那句轻得像风的话,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慢慢荡开:

泼出去的沙会落地,藏心里的算计,却会生根啊。

巷子里的阿难陀靠在土墙上,听着外面的雨声,手指抠着衣料里的沙粒。每抠一下,心口就像被细沙磨过一样,隐隐发疼。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手里的沙握得越紧,漏得越快,那时不懂,此刻浑身沾满泥沙,才终于明白——原来算计别人的时候,最先被捆住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手脚;最先弄脏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心。

雨停的时候,天边露出一道淡淡的虹。阿难陀走出巷子,看见乔达摩的钵盂里已经盛了半钵清水,正有个老婆婆往里面放了块麦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沙泥的手,忽然转身往恒河边走去——他得好好洗一洗,不光是身上的沙,还有心里那些藏了太久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