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墨痕印纸亦印心,身教言传是本真(2/2)

李娟捧着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时她母亲在纺织厂上班,每天下班都要带块水果糖回来,放在她枕头底下。有次她考试没及格,把卷子揉成一团塞床底,母亲发现了,没打也没骂,只是牵着她的手,在昏黄的灯下把卷子展平,一边熨一边说:字写得挺好看,就是错了几个,咱们改过来,下次就对了。

我妈......我妈从不骂我。李娟的眼圈红了,她总说,急什么,日子长着呢。

可您现在总对孩子说。老先生指着窗外,一棵老槐树的枝丫伸到窗前,叶子黄了大半,却一片片慢悠悠地落,您看这树叶,该黄的时候自然会黄,该落的时候自然会落,急也没用。您天天在他耳边说随你爸,就像在原件上泼墨,复印件能干净吗?

小宇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爷爷,我妈妈昨天还说,张老师布置的书法作业太烦了,她上学时也最讨厌练字。

李娟的脸更红了,像被夕阳烧过的云彩。她想起昨晚确实说过这话,当时小宇正在旁边磨墨,墨汁洒了一桌,她一边擦一边抱怨,没留意儿子正歪着头看她。

老先生拿起两张纸,一张是李娟刚才烦躁时揉皱的纸巾,一张是平平整整的宣纸:您看,同样是纸,您怎么对它,它就怎么对您。您揉它,它就皱;您平心静气地铺展它,它就给您展平的空间。孩子的心啊,比这宣纸还嫩,您的语气是墨,您的动作是笔,写出来的字,就是他将来的模样。

他说着打开复印机,把一张写着字的宣纸放进去,按下按钮。机器咔哒咔哒转起来,很快吐出一张复印件。老先生拿起复印件,指着上面的笔画:您看这竖钩,原件有力,复印件就挺拔;原件歪斜,复印件就软塌。可要是原件上有个墨团,复印件也会跟着黑一块——这不是复印件的错,是原件带的。

李娟看着那两张字,突然站起身,拉起小宇就往外走:小宇,咱们去书法班。

不去了吗?小宇仰着头问,眼睛里的迷茫少了些。

李娟的声音放软了,像刚熬好的米粥,妈妈陪你一起学。你不是说张老师的毛笔字好看吗?妈妈也想学学。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对老先生鞠了一躬:谢谢您,老先生。我好像......好像明白该改什么了。

老先生挥挥手,继续在宣纸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在啃桑叶。

一个月后,还是这条老巷。李娟牵着小宇的手慢慢走,书包上的奥特曼挂件不响了,被小宇自己用线绑紧了。路过那家书斋时,小宇突然停下脚步:妈,你看!

窗台上摆着两盆太阳花,一盆开得金灿灿的,是李娟上周买来的;另一盆刚冒出嫩芽,叶片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是小宇学着她的样子,用酸奶盒种的。

爷爷说,花要慢慢浇,字要慢慢写。小宇仰着小脸,手里攥着张练字纸,上面的字虽然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很认真。

李娟蹲下来,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这次她没像往常那样扯,只是轻轻抚平。她想起这一个月来,自己没再催过小宇起床,而是定了个闹钟,闹钟响时就坐在书桌前练字,小宇听见动静,自己就爬起来了;没再抱怨过作业多,而是陪他一起坐在灯下,他写作业,她抄《心经》,墨香混着牛奶的味道,比以前的唠叨声好听多了。

回家妈妈给你煮你爱吃的番茄鸡蛋面。李娟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

妈妈,小宇突然指着路边的垃圾桶,上次你说要把废纸扔进这里,不能乱扔。他捡起片被风吹到路中间的银杏叶,小跑着扔进垃圾桶,动作像极了那天李娟弯腰捡废纸的样子。

李娟站在原地,看着儿子的背影,突然想起陈老先生的话。原来所谓教育,从不是拿着鞭子在后面赶,而是提着灯在前面走。你走得稳了,孩子自然跟着踏实;你走得光明,孩子眼里自然有光。

风又起了,卷起新落的银杏叶,打着旋儿往前飘,像一群追着光跑的小蝴蝶。书斋的木门一声开了条缝,墨香混着桂花香飘出来,在巷子里慢慢散开,缠上母子俩渐行渐远的脚印,缠上那些正在悄悄改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