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权焰熏天终成烬 墓舍孤魂骂名长(2/2)
行刑那天,天阴沉沉的。夏言穿着囚服,头发乱糟糟的,却腰杆挺得笔直。他看着围观的百姓,朗声道:“我夏言一生,没贪过一文钱,没害过一个人!若有来生,还做大明的官,只为百姓说话!”
人群里有人哭了,有人喊“冤枉”。严嵩坐在轿子里,隔着帘子听着,手指把佛珠捻断了线,珠子滚了一地,像散了架的良心。
自那以后,朝堂上再没人敢跟严嵩作对。他的权势越来越大,连太子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严先生”。他常对着镜子捋胡须,镜子里的人,穿着蟒袍,戴着乌纱帽,威风得很,可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张脸有些陌生。
三、恶贯满盈时
严世蕃比他爹更骄横。
他看中了御史王宗茂的宅子,那宅子挨着护城河,有个小花园,园里的海棠开得极好。他让人去说,想出十两银子买下。王宗茂气得拍桌子:“我这宅子是祖上传的,给我千金也不卖!”
没过三天,王宗茂就被革了职,罪名是“办事不力”。严世蕃带着人直接闯进王家,把王宗茂的老母亲从床上拖下来,扔到街上。老太太哭着抓他的袍子,他一脚踹开,指着那些搬家具的家丁:“动作快点,耽误了我赏花,仔细你们的皮!”
他还爱养“门客”,这些人大多是些地痞流氓,专替他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有回一个秀才写了首诗,里面有句“朱门金粉污清流”,被他知道了,竟让人把秀才的舌头割了。那秀才是个硬骨头,流着血还骂:“严家父子,不得好死!”
这话像根针,扎在严世蕃心上。他夜里总做噩梦,梦见无数冤魂围着他索命,吓得他常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在屋里转圈,嘴里喊着:“别找我!都是我爹让我干的!”
严嵩知道儿子的所作所为,有时也劝两句:“收敛些,树大招风。”
严世蕃却满不在乎:“爹,咱们现在是天老大,您老二,怕什么?”他指着墙上的“忠孝”匾额,那是皇帝御赐的,“有这个在,谁能动咱们?”
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嘉靖四十一年,御史邹应龙冒死上奏,把严家父子的罪状一条一条列出来:贪赃白银二百万两,霸占民田三千顷,陷害忠良十七人……每一条都有凭有据,连严世蕃收了谁的礼,在哪天收的,都写得清清楚楚。
嘉靖皇帝看了奏折,气得把茶杯摔了:“朕待严嵩不薄,他竟如此负朕!”
查办严府那天,来了上千名锦衣卫。他们从库房里搜出的金银珠宝,堆了满满三个院子,光是金条,就够朝廷发三年的军饷。还有那些田契、房契,加起来能抵半个江南。
严世蕃被抓时,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嘴里喊着:“我爹是首辅!你们敢抓我?”可当他看到锦衣卫手里的圣旨,上面写着“斩立决”时,腿一软,瘫在地上,屎尿都流了出来,哪还有半分“小阁老”的威风?
严嵩被罢了官,抄了家。他从首辅变成了平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剩下。他想回江西老家,可沿途的百姓见了他,不是吐口水,就是扔石头。有个老农举着锄头追他,骂道:“你这个老贼!我儿子就是修你园子累死的!”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夜里沿着田埂走。饿了,就去坟地里找些供品吃;冷了,就裹着草席睡在破庙里。有天他路过一个村子,听见小孩唱着歌谣:“严嵩奸,严世蕃恶,父子俩,没好货……”他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哭,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嘉靖四十三年,严世蕃被腰斩于市。临刑前,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严世蕃,活了四十岁,享了别人几辈子的福,值了!”可当铡刀落下的那一刻,他还是吓得喊出了声:“爹……救我……”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严嵩寄居在一个破败的墓舍里,墓舍里只有一张破床,一口破锅。他躺在床,咳嗽得厉害,痰里带着血。窗外飘着雪,雪落在墓顶的枯草上,簌簌作响。
他想起年轻时,母亲给他缝的蓝布袍;想起考中进士那天,父亲摸着他的头说“要做个好官”;想起第一次见嘉靖皇帝,皇帝笑着说“朕信你”。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转,转得他头晕。
弥留之际,他从怀里摸出半块发霉的窝头,那是昨天从坟前捡的。他想往嘴里送,手却不听使唤,窝头掉在地上,沾了层灰。他盯着那窝头,忽然叹了口气,气若游丝:“德不配位……果然……”
话没说完,头歪向一边,再也没动。
雪还在下,盖住了他的身体,也盖住了那些骂名。可史书上的字,却像刻在石头上,怎么也磨不掉——《明史·奸臣传》里,严嵩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一行字:“窃弄威柄,误国殃民,死有余辜。”
多年后,有个老秀才路过那片墓舍,看见地上有串散落的蜜蜡佛珠,珠子上的纹路被磨平了,像被无数只手抚摸过。他捡起一颗,放在手心,忽然想起《周易》里的话:“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风穿过墓舍的窗棂,呜呜地响,像在重复那句说了千百年的老话:做人,德行不够,就算爬得再高,终究还是要摔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