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赤足缀满高原星(2/2)

地区比赛那天,裁判盯着海尔的胳膊直皱眉。发令枪响时,别的选手都把手臂甩开成流线型,唯有他的胳膊肘往里收着,腋窝那里像夹着什么宝贝,跑起来时课本蹭肋骨的旧习惯,变成了手臂摆动的独特弧度。观众席上有人笑起来,穿西装的官员举着望远镜嘟囔:“这孩子的姿势真奇怪。”

但当海尔像阵风似的掠过终点线时,所有的声音都停了。计时器显示的数字让裁判瞪大了眼睛,他甚至没看清这个赤着脚(草绳松了,跑鞋跑丢了一只)的男孩是何时超过领先者的。海尔弯着腰喘气时,腋窝里的旧课本掉了出来,封面上的金合欢花瓣被汗水泡得发胀,却依旧保持着舒展的形状。

后来的故事,亚的斯亚贝巴的报纸写了一遍又一遍。那个总把胳膊夹得紧紧的高原男孩,在雅典的跑道上把世界纪录踩在了脚下;在巴黎的赛场上,解说员盯着他独特的摆臂动作,说“像腋窝里藏着颗星星”;在东京的领奖台上,他举起金牌时,台下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呼哨——是阿鲁西高原的孩子们,他们举着用红土捏的奖牌,在电视机前蹦跳。

海尔回到村里那天,正赶上雨季的第一场暴雨。他站在老槐树下,看着一群赤着脚的孩子往学校跑,最前面的那个男孩,腋窝里夹着本用塑料袋包着的课本,跑过水洼时故意把脚抬得高高的,像在跳一支只有自己懂的舞。

“他们说你的姿势不对。”陪他回来的教练递过瓶矿泉水,瓶身上印着他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崭新的跑鞋,胳膊却依旧微微内收。

海尔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顺着下巴滴在红土上,瞬间洇出个深色的圆点。“他们不懂,”他望着那些远去的小背影,声音里带着笑,“这不是姿势,是阿鲁西的路教我的。”他想起小时候,抱着课本在暴雨里跑,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却觉得比坐在皮卡车里暖和;想起课本被泥水糊住时,用舌头舔着辨认字迹的甜;想起父亲的烟锅、母亲的布鞋、妹妹的金合欢花瓣——这些东西都曾被他紧紧夹在腋窝里,像揣着团永不熄灭的火。

暮色漫过高原时,海尔脱下那双价值不菲的跑鞋,赤着脚往家走。红土钻进脚趾缝,带着熟悉的温热,远处的金合欢树在风中摇晃,像无数双挥动的手。他的胳膊依旧微微内收,仿佛腋窝里还夹着那本旧课本,夹着半片干枯的花瓣,夹着整个阿鲁西高原的朝阳与晚霞。

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追上来,举着支刚摘的金合欢花:“海尔叔叔,你跑得那么快,是在追星星吗?”

他蹲下来,把花朵别在女孩的辫梢。远处的跑道上,新铺的塑胶泛着冷光,但他脚下的红土,却在暮色里闪着细碎的光——那是无数个清晨,赤足踏过的露水,是无数个黄昏,汗水浸润的泥粒,是苦难在他生命里缀满的,比金牌更亮的星。

夜风起来时,村里的广播突然响起熟悉的旋律,是他在领奖台上总听到的国歌。但海尔觉得,最好听的音乐,还是赤足碾过红土的声响,是课本蹭过肋骨的沙沙声,是那些年里,风穿过他腋窝时,偷偷告诉他的秘密:所谓苦难,原是命运递来的跑鞋,只要你肯赤足去跑,就能在最崎岖的路上,跑出属于自己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