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舌尖上的种子(2/2)
傍晚吃饭,老婆子不再盯着儿子的空碗发呆,而是给丈夫夹菜:你还记得不?他十三岁就会修锄头了,隔壁老王家的农具,都是他帮忙修的。
他们开始翻箱倒柜,找出儿子穿过的小棉袄,画的歪歪扭扭的画,甚至还有颗他换牙时掉落的小门牙,被老婆子用红布包着,藏在针线盒里。
你看这牙,小小的,那会儿他还哭,说掉了牙就不能啃甘蔗了。老婆子捧着红布包,笑得眼角堆起皱纹。
陈满仓看着那些旧物件,心里那块田,好像真的长出了新绿。那些曾经被荆棘盖着的地方,冒出了嫩芽。他发现,原来儿子的好,像星星,一直都在,只是被他心里的乌云遮住了。
第七天中午,院子里的老槐树正落着花,像下着场白花花的雨。陈家的电话突然响了,那是部老式转盘电话,搁在桌角三年,蒙着层灰。
铃声尖锐地响着,陈满仓和老婆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他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听筒,抖着嗓子了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爹...是我。
陈满仓手里的听筒差点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着团棉花,半天说不出话。倒是老婆子反应快,抢过听筒,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阳阳?我的儿啊...你在哪儿?
约定见面的饭馆在县城的街角,临着条河。陈满仓和老婆子提前半个时辰就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手心里全是汗。
陈阳推门进来时,陈满仓差点没认出来。他瘦了,高了,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夹克,头发留得很长,遮住了半张脸。眼神里带着点局促,还有点不易察觉的防备,像只受惊的小兽。
坐下时,他的手一直攥着衣角,好像随时准备逃跑。
老婆子刚想开口问他这三年去哪了,陈满仓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她的手。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儿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你小时候最爱吃这家的糖醋鱼,我让老板多放了糖。
陈阳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娘昨天还说,陈满仓继续说,语气自然得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你十岁那年偷喝我藏的米酒,醉得抱着柱子唱跑调的歌,还记得不?
老婆子跟着笑:还有呢,你十三岁替隔壁李家娃背黑锅,被先生打了手心,回来硬是没说一句疼...
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全是陈阳小时候的好。那些被遗忘的温暖,像阳光一样,一点点照进饭馆的角落。
陈阳的头越埋越低,肩膀微微耸动着。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辩解,准备了应对父母的责骂和质问,可这些都没等来。面前的糖醋鱼冒着热气,甜香钻进鼻子里,像小时候无数个晚饭时刻。
爹,娘...他突然抬起头,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我错了...我不该跑的...我在工地上搬砖,摔断过腿,睡过桥洞...我知道错了...
陈满仓别过脸,用袖子抹了把眼睛。老婆子伸手握住儿子粗糙的手,那手上全是茧子,还有道没长好的疤痕。
回来就好,她哽咽着说,家里的门,一直给你留着。
那天下午,陈家的院子里飘起了久违的笑声。陈阳帮着父亲修理松动的门框,动作笨拙却认真。老婆子在灶房忙碌,锅里炖着儿子最爱吃的红烧肉,香气漫过墙头,引得隔壁的大黄狗汪汪直叫。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从未分开过。
檐角的蛛网被扫干净了,窗台上重新摆了盆新的仙人掌,绿油油的,顶着个小小的花苞。陈满仓看着那花苞,突然想起慧能禅师的话。
原来人心真的是块田。你种下抱怨,收获的是怨恨;你种下挑剔,收获的是疏离;可当你埋下理解和宽容,长出的,竟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圆满。
就像老和尚最后送他的那包种子,他原本以为是花籽,撒在院子里,却长出了满架的豆角,郁郁葱葱,爬满了整个篱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