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卫国老院里的“磨玉记”——蘧伯玉五十年磨出的君子光(2/2)

夫人看着他笑:“你呀,年轻时候跟这孩子一个样,一点不顺心就摔东西。”他也笑,指尖划过鬓角的白发——可不是嘛,三十岁那年,因为管家买错了祭祀用的香草,他气得把案上的铜爵都摔变形了,后来对着变形的铜爵反省了三天:“祭祀重的是心诚,香草买错了可以换,动怒伤了和气,才是真的对神明不敬。”

饭后,他到书房整理竹简。案上摊着刚抄好的《论语》,是给乡学的孩子们抄的。抄到“过则勿惮改”时,他停了笔。窗外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在枝桠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像极了五十年前,他跟学堂的同窗争论时的样子。

五十岁那年的冬至,他在祠堂祭祖。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他忽然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身边的子弟以为他身子不舒服,要扶他起来,他却摆摆手,声音带着颤:“我这五十年,做错的事数不清啊。二十岁争强好胜,伤了师长的心;三十岁徇私枉法,坏了朝廷的规矩;四十岁傲慢无礼,慢待了同僚;就连昨日,见着乞讨的老人,虽给了钱,却皱着眉嫌他脏——这颗心,还是不够干净。”

那天他在祠堂里坐了整整一夜,烛火燃尽时,天刚蒙蒙亮。他摸着冰冷的牌位,忽然明白:自省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是像打磨玉石那样,把外面的杂质一点点磨掉,露出里头的光。玉不磨不成器,人不省不成君子。

“先生,孔夫子派人来问,今日午后是否方便见一面?”管家进来禀报时,手里还拿着封信。蘧伯玉接过信,见是孔子的亲笔,字迹温润如玉:“久闻伯玉先生日三省其身,孔丘不才,愿登门请教。”

他把信放在案上,对着管家笑:“告诉孔夫子,我扫榻相迎。”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书房的窗棂,在地板上织出金线。孔子进来时,第一眼就看见案上摊着的“自省录”——不是什么华丽的帛书,就是普通的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某日与人争路,失了谦让”“某夜宴饮过量,言语失当”,连“昨日给花浇水太多,伤了根”都记着。

“伯玉先生,”孔子抚着胡须,目光落在竹简上,“如此细微之事,也要记下来?”

蘧伯玉给孔子斟上热茶,水汽氤氲里,他的声音很轻:“夫子您看,这茶杯里的茶,一片叶子浮起来,整杯水就不清了。人心也一样,小错不记,攒多了,心就浑了。”他指着窗外的老槐树,“这树每年都要落叶子,不是因为老了,是要把枯叶落了,才能发新芽。人记着自己的错,也不是为了揪着过去不放,是为了让心能长出新的嫩芽。”

孔子看着他眼角的皱纹,那里面没有愁苦,只有被岁月磨出来的温润。他忽然站起身,对着蘧伯玉深揖到地:“伯玉才是真君子啊!”

蘧伯玉连忙扶起孔子,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什么。阳光穿过叶隙,落在“自省录”的竹简上,那些记录着过错的字里,竟透出了淡淡的光——就像一块被磨了五十年的玉,杂质被一点点磨掉,露出的,是温润又坚定的光。

暮色漫进院子时,蘧伯玉又坐在灯下,拿起竹简,准备记下今日的事。笔尖悬在竹面上,他想了想,写下:“今日与夫子论道,言语间有自夸之意,虽夫子未责,然心有愧——当戒骄。”

写完,他把竹简卷好,放进木盒里。木盒里已经装了满满一盒竹简,从二十岁到六十岁,一年一卷,像极了老槐树的年轮。他知道,只要还活着,这木盒就永远填不满——人心这颗玉,要磨一辈子,才能越来越亮。

院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是乡学的孩子们放学了。蘧伯玉推开窗,看着那些蹦蹦跳跳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那年,先生说的“竹子修枝”的话。他笑了笑,转身去给案上的油灯添了点油——夜色还长,自省的路,也还长着呢。但只要一步一步走着,每一步,都能踩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