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豆罐里的人生账本(2/2)
最神奇的是乡试那年。进考场前,同屋的考生塞给他一张小抄,他指尖触到纸角时,心跳得像擂鼓。可想起书案上的豆罐,想起那些黑黄豆子堆成的山,他突然把小抄塞进火盆,看着纸灰飘起来,心里反而踏实了。放榜那日,他中了解元,报喜的人敲着铜锣进门时,他正往瓷罐里丢黄豆——早上给报喜的差役倒茶,没注意烫了手,却先问人家饿不饿,这颗黄豆,他觉得投得心安。
后来徐溥进了翰林院,豆罐的规矩却没丢。只是罐子换成了紫檀木的小盒,黄豆黑豆也磨成了玉珠。同僚们笑他迂腐,说:徐编修还玩小孩子的把戏?他只是笑笑,夜深人静时,总把木盒摆在案头,对着烛光一颗颗数珠子。有回皇上让他草拟诏书,他为个字斟酌三日,同僚催他:不过一字而已,何须较真?他却在木盒里丢了颗黑豆——为官者轻忽一字,百姓或受万苦,此念懈怠,当戒。
再后来他做了首辅大臣,紫禁城的琉璃瓦映着他两鬓的霜。某天退朝后,他在书房里翻出个旧陶瓮,正是当年那个豁了口的土罐,里头还躺着几颗发黑的豆子。他摩挲着罐口的豁口,想起十五岁那年蹲在书案前的自己,想起梅雨季里青石板路上的豆腥气,忽然笑了。身边的小厮好奇问:大人,这破罐子留着做啥?他把陶瓮轻轻放回箱底,说:这是老夫的人生账本,记着从哪儿来,该往哪儿去。
据说徐溥告老还乡时,行李里除了几箱书,就数这紫檀木盒最宝贝。盒子里的玉珠分两格放着,白的像雪,黑的似墨。有人问他这辈子最大的学问是啥,他指着木盒说:哪有啥学问,不过是把心当豆田,勤着耕锄罢了。年轻时看黑豆刺眼,总想一把倒掉,后来才明白,每颗黑豆都是长在心上的草,拔了才知哪儿该浇水,哪儿该施肥。
如今苏州巷子里的老槐树还在,只是徐秀才家的书房早没了踪影。但老辈人说起徐阁老,总爱讲那个豆罐的故事。他们说啊,人这一辈子,心里都该有两个罐子,一个装着自己的好,一个装着自己的不好。可别学那粗心的农夫,光盯着好的长势,却由着坏的疯长。就像徐阁老说的:黄豆黑豆都是自家的豆子,数清楚了,心田才不会长荒草。
这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像磨豆腐——得耐着性子,一点点过滤渣滓。你看那豆罐里的光阴,从青涩的豆腥气,到后来的墨香袭人,不就是一个人把心擦得越来越亮的过程吗?就像老槐树的年轮,一圈圈长出来的,都是岁月里的自省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