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把小提琴拉出的两种人生(2/2)

谭盾没回头。他背着琴盒走进风雪里,琴盒夹层的报纸包硌着后背,像块烧红的烙铁。茱莉亚的课堂比他想象中更残酷,教授用银质指挥棒敲着谱架:“谭盾,你的音乐里有太多街头气,要磨掉,像磨掉小提琴指板上的包浆。”他每天泡在琴房十二小时,指尖磨出茧子又磨破,琴弓上的马尾毛断了又接,直到有天,他在图书馆读到约翰·凯奇的乐谱,突然像被电流击中——原来音乐可以这样玩!

而此刻的雷蒙,依旧守在花旗银行门口。他换了把新琴,羊皮袄换成了羽绒服,脚边的硬币堆得更高了。有人问他:“老哥,怎么不去音乐厅演出?”他就指着银行的旋转门:“这儿就是我的音乐厅,每天观众成千上万,不比那些花钱买票的主儿热情?”他的布鲁斯越拉越油滑,像块被岁月磨圆的鹅卵石,舒服得让人不想挪窝。

十年光阴,快得像琴弦上掠过的颤音。2003年的春天,已是知名作曲家的谭盾路过第五大道,西装袖口的袖扣在阳光下闪着光。远远地,他听见熟悉的布鲁斯调子,还是那首《甜蜜的家》,却拉得没了当年的锐气,像杯放凉的威士忌。

雷蒙坐在老位置上,头发花白了大半,羽绒服袖口磨出了毛边。他面前的琴盒里躺着几张零钞,比十年前还少。看到谭盾时,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嘿!是你小子!好久不见,在哪儿发财呢?”

谭盾蹲下来,把一张百元美钞放进琴盒:“在卡内基音乐厅拉琴。”

“卡内基?”雷蒙挠了挠头,皱纹里掉出些雪花膏的碎屑,“是不是离这儿挺远?那儿门口人多吗?跟咱这银行门口比,哪个地盘更赚钱?”

谭盾笑了笑,没接话。他看着雷蒙布满老茧的手,那双手曾在街头拉出最自由的旋律,如今却像被琴弦困住的鸟。远处的卡内基音乐厅尖顶在阳光下闪着光,那里有他熬了无数个通宵写出的乐谱,有观众雷鸣般的掌声,有雷蒙永远无法理解的另一个世界。

“还行,”谭盾站起身,整理了下领带,“生意不错。”

他转身离开时,身后的布鲁斯又响了起来,混着街头的车水马龙,像首过时的老唱片。谭盾知道,不是所有拉小提琴的人都能走进音乐厅,就像不是所有停在港湾的船,都敢驶向大洋深处。那层隔着街头与殿堂的窗户纸,从来不是用琴弦就能捅破的,得靠心里那团不肯熄灭的火,把认知的茧一点点烤化。

此刻的曼哈顿阳光正好,照在谭盾的琴盒上,那里不再是藏着硬币的夹层,而是躺着刚谱完的《地图》总谱。纸张边缘还留着咖啡渍和铅笔修改的痕迹,像极了当年琴盒里那叠被硬币磨出毛边的报纸——同样是揣着梦想的容器,却盛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