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宰相肚里能撑船:狄仁杰背后的举荐人(2/2)
雨停时分,狄仁杰找到了正在定鼎门抢修城墙的娄师德。这位年近六旬的老臣正赤脚站在泥水里,指挥民夫搬运砖石,花白的头发上沾着草屑,官服早已湿透,紧贴在背上。
狄公?娄师德抬头看见他,脸上绽开憨厚的笑,来得正好,这城墙根基得再加固三尺,你看这木料......
娄大人!狄仁杰忽然单膝跪地,泥水溅上锦袍也浑然不觉,狄某愚钝,今日才知大人高义......
快起来快起来!娄师德慌忙伸手去扶,手上的泥浆蹭上狄仁杰的衣袖,这算啥大事?当年在安西都护府,我还跟士兵一起挖过厕所呢!
两人坐在坍塌的城墙上,娄师德从怀里掏出个硬饼,掰了一半递过去:尝尝?这是王婆卖的胡饼,放三天都不硬。狄仁杰接过饼,咬下时却险些哽住——饼里掺了不少麦麸,显然是给下等人吃的。
当年在并州,我弟弟要去做刺史。娄师德望着远处的洛河,眼神渐渐飘远,我叮嘱他:若有人吐你一脸口水,你别擦,让它自己干,只当是风吹干的。弟弟说那样太憋屈,我说:你擦了,人家会更生气。让口水自己干,不是更省事?
狄仁杰忽然想起民间流传的唾面自干的典故,只觉脸颊发烫。他望着娄师德补丁摞补丁的官服,忽然明白为何这人总穿旧衣——不是穷酸,而是怕下属攀比;为何总爱和小宦官说笑——不是没架子,而是想多听听民间真话;为何总在朝堂上忍气吞声——不是没脾气,而是怕伤了君臣和气。
大人就从没怨过我?狄仁杰轻声问。
娄师德忽然大笑,震得城墙上的土簌簌掉落:怨啥?你看这洛河,年年汛期都要涨水,要是每条河都计较我不该流经这里,那天下早涝成灾了。人啊,心量大点,才能装得下事儿。
宰相肚里能撑船
秋分那天,政事堂新换了桌椅。狄仁杰特意让人给娄师德的座椅加了软垫,又吩咐小吏:以后娄大人的公文,先送我这儿过目。
使不得使不得!娄师德连连摆手,你我同朝为相,哪有先后之分?
大人可知,民间如今怎么说?狄仁杰笑着递过去一碟葡萄,狄公断案如神,娄公肚里撑船
净瞎掰!娄师德咬了颗葡萄,汁水溅在胡须上,我这肚子里啊,装的都是麦饭咸菜,哪能撑船?
两人相视而笑时,阳光正透过窗棂,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狄仁杰忽然想起《尚书》里的有容德乃大,又想起娄师德抢修城墙时沾满泥浆的双手,终于明白:真正的贤德,从来不是锋芒毕露,而是如大地般沉默包容,任你踩、任你踏,却始终孕育着生机。
次年寒冬,娄师德病逝于任上。狄仁杰亲自为他撰写碑文,写到器博而能容,心公而少欲时,忽然泪湿眼眶。他想起洛阳城的最后一场雪,娄师德曾在结冰的官道上,搀扶摔倒的老妇人;曾在早朝时,把自己的皮裘让给冻得发抖的谏官;曾在临终前,叮嘱家人不得接受任何馈赠,墓穴只需容身即可。
如今站在凌烟阁前,望着娄师德的画像,狄仁杰忽然明白:这世间最厉害的本事,不是权谋机变,而是把心量活成一片海——容得下误解,藏得住委屈,装得下天下苍生。就像娄师德常说的那句话:人这辈子,要像麦子一样,穗子越沉,头越低。
暮春的洛阳再次繁花似锦,狄仁杰路过城隍庙时,听见两个孩童在唱童谣:娄公娄公,肚里能撑船;狄公狄公,眼里能断案。他摸着胡须笑了,忽然觉得这市井小儿的歌谣,比任何史书都更懂人心——心量大者,方能见天地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