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灯海燃心誓,金墙护人间(2/2)
“玄尘道长,”她声音不大,却像能穿透晨雾,“您说我窃神。可您看这光——”她举起灯,“是青竹村的灯油点燃的,是村民的盼头烧旺的。若这也算窃,那我替他们谢天,谢地,谢每一个点过灯的人。”
玄尘子的手指掐进玉圭里。
他突然甩袖转身,从道袍里摸出一叠黄符。
符纸在他掌心滋滋冒火星,可当他抬头时,却见苏惜棠身后的光幕里,千盏灯排成了青莲形状——正是灵田空间里那五朵莲花的模样。
他的喉咙动了动,掐诀的手顿在半空。
玄尘子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盯着自己道袍上腾起的幽蓝火焰,那火像是从布料纤维里渗出来的,先在左袖口蜷成小蛇,眨眼便窜上肩头,烧得金线绣的云纹滋滋作响。
他张了张嘴想念水诀,却发现喉头干得像塞了把碎瓦——往日里随念头流转的灵气,此刻竟如石沉大海,连半丝都提不起来。
“这不可能!”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腰间的桃木剑“当啷”坠地。
玉圭在掌心裂开的瞬间,他听见类似幼兽哀鸣的嗡响,裂纹从尖端直贯到底,露出内里灰白的石芯——那是他用二十年时间以香火喂养的“神骨”,此刻竟比村头老墙皮还脆弱。
村民的呼喊声潮水般涌来。
“苏娘子是活菩萨!”“灯阵护着咱,天塌了都不怕!”张大娘抹着泪冲上前,用胳膊肘撞开挡路的兵丁,把怀里的热馒头往光幕上贴:“吃口垫垫,可别累着咱的光!”李阿公颤巍巍跪下去,额头抵着金纹地面:“当年春荒,是苏丫头用灵田稻救了我这把老骨头,要烧灯阵,先烧我!”
关凌飞的横刀在晨雾里划出半道银弧。
他侧身挡住苏惜棠,刀背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震得最近的兵丁手腕发麻:“周大人,您带三百号人来烧灯。”他扫过那些被光幕映得发亮的甲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可您看看,这村里老的小的,哪个不是把命拴在灯上?您要烧灯,他们就敢把命往刀尖子上撞——您是要顺民,还是要人命?”
周崇安的蟒纹官服早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光幕里跪了一地的百姓,又瞥见程七娘捧着的厚账本——那丫头掀开封面时,他眼尖看见第一页写着“春三月,施药三百二十剂”,第二页是“夏五月,捐粮十五石救邻村”。
程七娘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水冲过卵石:“大人若查妖术,不妨细翻这《行愿录》。三年间我村修了四座义井,办了两间学塾,病亡的人少了七成,连野狗都不往村外跑——若此为妖,那大齐的仁政,莫不是要百姓饿肚子、躺病榻才叫正统?”
玄尘子的道袍烧到了后颈。
他疼得直抽气,却不敢去扑火——那幽蓝火焰沾手即灼,他左手背已经燎起一串水泡。
几个兵丁犹豫着要上前,被他嘶声喝退:“滚!”他踉跄着撞翻木台,望着那些跪在光幕里的百姓,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县学讲经时,有个小娃举着糖人问他:“道长,苏娘子说帮人就是积德,和您说的敬神是一回事吗?”
“为什么……”他嗓音哑得像破风箱,“他们不怕死?”
周崇安的马鞭“啪”地摔在地上。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喉结动了动:“收兵……暂退。”话音未落,兵丁们像得了大赦,扛着撞木跌跌撞撞往村外退。
玄尘子被烟熏得睁不开眼,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苏惜棠站在光幕中央,身侧一盏盏福灯飘起来,在她头顶聚成青莲形状——和他在观里那本《天枢秘录》里见过的“神座”,分毫不差。
夜色漫过青竹村时,苏惜棠摸出了胸前的翡翠玉佩。
关凌飞在院门口守着,听见她轻声说:“我去空间看看。”他没多问,只把她的手攥得更紧:“要是有动静,我踹门进去。”
灵田空间的泉池泛着银光。
苏惜棠刚跨进去,第五朵青莲突然剧烈震颤,莲瓣上的金纹像活了似的游走,莲心那层光膜“啵”地破了。
第六瓣花瓣从光雾里舒展出来,比前五朵更通透,像用月光和晨露雕的。
她顺着新出现的回廊往前走,廊壁上浮起百道微光,有的像张大娘的佝偻背影,有的像小桃咬着笔杆算账的模样,还有关凌飞当初在灶前捏灯台时,沾了一手陶土的笑。
“我们信你。”
低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轻得像春夜的风,却重得让她眼眶发酸。
识心草在脚边轻鸣,草叶扫过她的脚踝,传来清晰的意念:“百愿归一,意志成盾。”她伸手触碰其中一道微光——那是李阿公,去年冬夜他发着烧,却非要把自家最后半袋麦种送到她门口,说“苏丫头要救全村,不能饿着”。
“原来不是我在护他们……”她抚着玉佩,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这些微光,“是他们用命,把我托成了神。”
泉池对岸突然传来鹤唳。
她抬头望去,山巅一只白鹤振翅南去,月光透过羽翼,在水面投下银亮的影子。
那影子晃了晃,竟与回廊里的微光叠在一起,像无数双手,托着青莲往更高处去。
次日清晨的雾比昨日更浓。
村口玄尘子留下的焦土还冒着青烟,老吴头却扛着根碗口粗的木料来了。
他把木料往地上一墩,也不说话,弯腰捡起块碎砖在地上画——画的是福灯阵的模样,只是中间多了朵六瓣青莲。
有早起的村民凑过来,看了会儿,默默转身回家扛木料。
不多时,村东头的王木匠背着刨子来了,村西头的赵铁匠拎着铁锤来了,连小桃都捧着账本,往老吴头脚边放了块压纸的青石板。
雾里传来关凌飞的咳嗽声。
苏惜棠推开门,见他正往门楣上挂新的福灯——灯身刻着“信”字,灯芯浸过她新配的艾草油。
他抬头看见她,咧嘴笑:“昨夜我想明白了,咱这灯阵啊,以后不单是灯。”他晃了晃手里的刻刀,“等木料备齐了,咱要在村头立块碑——就刻‘信者不孤’。”
老吴头的碎砖在地上划出最后一笔。
他直起腰,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突然开口:“等碑立好了,我要把我家那小孙子抱来,让他摸摸这碑。”他抹了把脸上的雾水,声音哑得厉害,“让他知道,咱青竹村的光,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