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十日期限(1/2)

日子如同庐江那条不疾不徐的溪流,一日一日地流淌过去。

周瑜在短暂的团聚后,又因南郡军政要务,往返于庐江南郡两次。

每次离去,他必再三叮嘱众人务必精心照料,万事以夫人安胎为要。

每次归来,也必细细询问小乔的状况,抚着她的肚子低语片刻。

周宅之内,因着女主人临盆在即,气氛确实沉静了许多。

仆从们行走皆放轻了脚步,说话也压低了嗓音。

堂叔不再去巷口高谈阔论,只在家门口附近转转。

曾叔更是将全副心思用在调理膳食上,变着法子做既滋补又不腻口的汤羹点心。

阿吉散学归来,也不再像从前那般蹦跳喧哗,而是乖乖做完功课,便去小乔房里,或是安静地陪着说说话,或是朗读书卷给她听。

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聚焦在小乔那日益硕大的腹部上,带着敬畏与期盼,默默等待着那两个即将降临的小生命,为这座宅邸带来翻天覆地的欢喜与忙碌。

窗外,春意愈发浓烈。

柳絮如雪,杨花漫天,桃花、杏花、梨花赶着趟儿地开过一茬又一茬,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蓬勃生长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

燕子衔泥,在屋檐下筑起新巢,啁啾声里满是生机。

春天,是万物复苏、破土而出的季节。

象征着无尽的希望、崭新的开始,与重新翻篇的勇气。

然而,香儿心中的那一篇,却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任凭外面春潮涌动、万象更新,她却怎么也……翻不过去。

她常常独自坐在窗边,一坐便是半日。

她的目光投向庭院里抽芽的草木,或是天空中舒卷的流云,眼神却是空茫的。

小乔看得出她的阴郁,时常找话题与她闲聊,或让阿吉拉她去看新开的春花,她也只是勉强应和。

香儿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他与石松,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情感……却不听使唤,她总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忆起炉火前他专注的侧影,他笨拙递上箭囊时通红的耳根,他认真说“我想约香儿小姐去庙会”时破釜沉舟般的眼神……

每一次回忆,都像在尚未结痂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痛得清晰。

城西,铁匠铺。

石松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铺子里的炉火依旧每日按时燃起,风箱依旧呼啦作响,沉重的铁锤依旧被他抡起、落下,敲打在通红的铁胚上,发出“叮——当——叮——当——”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但这声音里,再也听不出往日的力道与生机,只剩下一种机械的、疲乏的重复。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手中的铁器,再也没有热爱与炽热,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苦役。

客人们也渐渐察觉出不同。

从前那位石老板,虽话少,但打造兵器时眼神发亮,偶尔谈起锻造火候、钢材纹理,还能冒出几句精辟见解,让人信服。

而如今,他接活、干活、交货,流程一丝不苟,技艺虽依然精湛,可那份匠心独运的“神”似乎不见了。

“石老板最近是怎么了?瞧着没精打采的。”

“可不是,话更少了,上次我跟他聊新打的柴刀,他嗯啊两声就完了。”

“许是累了吧?或是家里有什么事?”

“唉,可惜了,手艺还是顶好的,就是这人……好像没魂了似的。”

街坊邻居的窃窃私语,石松并非全无所觉,但他已无心去理会。

关于香儿——

不,是孙郡主——

石松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日弟弟石青冰冷的话语和警告,如同最凛冽的寒风,将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彻底吹灭。

云泥之别的身份,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了他连仰望都自觉僭越的天堑。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为何那日除夕山上,他提及为刘备铸剑时,香儿会爆发出那般愤怒。

原来,那个名字,那柄剑,关联着她不可言说的过往。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藤缠绕心脏,石松恨自己当初为何要接下那单生意,恨自己为何要在香儿面前提起,更恨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匠人自豪”,竟成了刺伤她的利刃。

这份无处宣泄的痛苦,只能化为日复一日更加沉闷、更加用力的捶打,将通红的铁胚当成自己愚蠢的过去,狠狠地锻打、锤炼,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错误与奢望一同砸碎、重塑。

直到这一日,铁匠铺里死气沉沉的捶打声被一个清脆的童音打断。

“老板在吗?”

石松停下挥舞到一半的铁锤,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滑落。

他有些迟钝地回过头,逆着门口的光线,看清了那个站在门槛外、努力挺直小身板的身影。

是阿吉。

石松记得他,之前自己几次去周宅附近徘徊,都与这小家伙打过照面。

石松愣了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一个干涩的字:“在。”

阿吉得到允许,这才昂首挺胸,迈着尽可能稳重的步子走进铺子。

他乌溜溜的眼睛迅速而好奇地环顾四周——

熊熊燃烧的炉火,堆积的煤炭和铁料,墙上挂着各式各样闪着寒光的刀剑、农具,空气里弥漫着特有的金属和烟火气味。

但石松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沉重的铁锤,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额角,目光空洞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招呼或询问的意思。

阿吉皱了皱小鼻子,对这种沉默的接待有些不满,但还是记着自己的“使命”。

他走到工作台前,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大人谈生意的口吻:

“老板,我想打造一把短剑。”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啪”地一声放在台面上:

“这是定金。”

石松的目光机械地扫过钱袋,又移回阿吉脸上,声音依旧麻木:

“嗯。你要什么样式、长短、厚度,用什么料?百炼钢还是……”

“你自己看着打造吧!”

阿吉打断他:“我相信你的手艺!只要锋利、趁手就好!”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任务,慢慢朝门口走去。

可就在他的小脚丫即将跨出门槛的刹那,他却猛地刹住脚步,转过头,一双眼睛气鼓鼓地瞪向依旧站在原地、像个木桩似的石松,几乎是喊了出来:

“你——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石松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震,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刺了一下。

他低下头,目光死死盯着台面上那个小小的钱袋。

他摇了摇头,动作缓慢而沉重,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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