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刻不容缓(2/2)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间的日头渐渐升高,暖意透过窗纸渗入室内。

周瑜这次是真的睡熟了,呼吸悠长而平稳,进入了深沉的睡眠。

而一直让他枕着的小乔,手臂却早已因长时间维持姿势而酸痛不已,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她忍着不适,动作极轻、极缓地将自己早已僵硬的手臂从周瑜颈下和身侧一点点抽出,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好不容易脱身,她坐在床边,一边轻轻揉捏着自己酸痛的手臂和肩膀,一边看着周瑜安稳的睡颜,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无奈地嘀咕:

“公瑾平日里总这样抱着我睡,一抱就是许久……他到底是怎么受得了的?胳膊都不会酸吗?”

她缓缓起身下床,再次回头,细细端详周瑜睡着的模样。

周瑜侧卧着,散落的乌发铺在枕畔,衬得那张俊美的脸庞少了醒时的锐利与沉稳,多了宁静。长睫如蝶翼般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微抿,睡梦中似乎也带着一丝惯常的克制。

阳光恰好落在他半边脸颊和肩膀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使他看起来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静谧而美好。

小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只觉得纵然与他成亲已久,可每当这样毫无保留地凝视他睡颜时,那份初识时的心动与爱恋,依然会如同春日溪流般,潺潺不息地涌上心头。

岁月与经历,只是让这份爱意沉淀得更加深厚绵长。

良久,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替周瑜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卧房,带上了门。

刚步入前厅,她却微微一愣。

只见厅堂中除了堂叔、曾叔和正百无聊赖拨弄着匕首的香儿之外,竟还多了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身吴军随从常见的深色劲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身姿笔挺,眼神清亮有神。

他并未坐下,只是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他一见小乔出来,眼睛倏地一亮,立刻上前几步,躬身抱拳,声音清晰而恭谨:

“小人石青,见过周夫人!”

小乔面露疑惑,轻声重复:“石青?”

石青连忙解释道:“回夫人,小人是周太守在南郡时的贴身随从,平日里跟随太守左右,处理些杂务。”

小乔这才恍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虚扶一下:

“原来如此,快请起,不必多礼。”

石青直起身,不敢怠慢,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封封缄严密、盖有特殊火漆印记的信函,双手呈上:

“周夫人,这封密信,是在周太守离开江陵后不久,由江东快马送至太守府的。小人本想等太守回府后再行呈报,但见信使神色紧迫,且信封上有主公的专用印记,小人唯恐耽误军国大事,不敢耽搁,这才一路快马加鞭,循着太守归家的路线追到了庐江。冒昧前来府上叨扰,还请周夫人千万别介意。”

小乔听闻神色也郑重了几分。她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语气诚恳:

“石青言重了,这怎能算是打扰?你如此恪尽职守,心细如发,为主公和太守传递紧要消息,该当嘉奖才是。待周太守醒来,我定会向他言明你的忠心勤勉。”

她顿了顿,又温言道,“另外,周太守在南郡这些时日,想必也多有劳你费心照料,辛苦了。”

石青没想到这位名满江东、身份尊贵的都督夫人竟如此平易近人,言辞恳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对这位夫人的好感油然而生。

他暗自感叹:“常闻周都督与夫人伉俪情深,今日一见,周夫人不仅容色倾城,更兼性情温婉,识大体,明事理。他们二人,确是般配无比。”

他再次躬身:“夫人过誉了,此乃小人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信已送到,任务完成,小人这就不多打扰太守与夫人一家团聚了。”

小乔却叫住他,关切道:“石青,我看你也是连夜赶路,神色疲惫。不如就在这里稍作休息,用些茶水点心再走不迟。”

石青心中感激,但态度坚决地拱手道:“石青谢过周夫人好意!只是太守离府,江陵那边仍需有人坐镇看顾,以防万一。小人实在不敢久留,需得尽快赶回去。”

小乔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责任心重,也不便再强留,只得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关怀:“那……也好。公事要紧,你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是!多谢夫人!小人告辞!”

石青再次行礼,然后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周宅,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小乔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封来自孙策、印着特殊火漆的密信,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这封信,在这个时辰追到庐江来,只怕……不是什么寻常问候。

——

几人用过了午膳,暖洋洋的日光让宅院更显静谧。

卧房内,周瑜终于从深沉的睡眠中缓缓醒来。

他睁开眼,习惯性地向身侧摸索,却只触到微凉的锦被,枕畔空落落的。

心中那份团聚后的踏实感,也仿佛随之空了一块,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悄然浮起。

此时,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小乔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见周瑜醒了,眼中立刻漾起温柔的笑意:

“怎么不多睡会儿?”

周瑜无奈地摇摇头,眉宇间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睡意和困惑:

“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感觉有事悬着,睡到后来,竟有些不踏实了。”

小乔闻言,不禁莞尔,将茶盘放在桌上:

“你啊你,还真是……这预感竟如此灵验。”

周瑜一听,眉头立刻蹙了起来,方才那点朦胧的睡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敏锐的不安:

“夫人此话……何意?”

小乔轻叹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为他斟了一杯温热的茶,走上前递到他手中。

随即,她才从怀中取出那封密信,轻轻放在他面前的被褥上。

周瑜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当看清那个独特的火漆印记和“公瑾亲启”的字样时,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所有的慵懒与温情被警惕取代:

“伯符?”

小乔点点头,在一旁坐下:

“是。就在你睡着不久,石青快马加鞭从江陵追来了,特意将这信送到周宅。连口茶都没顾上喝,只说江陵那边离不开人,就又匆忙赶回去了。”

周瑜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封信吸引,他拿起信,指尖摩挲过封口的火漆,带着一丝凝重与不安。

他缓缓拆开封口,抽出信笺,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起来。

小乔紧盯着他的眉眼,不敢出声打扰。

只见周瑜初时目光沉静,随即眉头微微锁紧,眼中闪过思索、讶异,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思。

良久,他才将信纸轻轻放下,端起茶,抿了一口,但眼中的深思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幽深。

小乔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轻声问道:“公瑾?怎么了?信上……说了什么?”

周瑜抬起眼,眼中的锐利与深沉瞬间收敛,重新化为熟悉的温柔:

“无妨。伯符那边遇到一件事,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写信来问问我的看法。”

小乔听后故作轻松地打趣道:

“哦?什么事情,还能让姐夫那样杀伐果断的人犹犹豫豫、需要问你的意见?”

周瑜沉默片刻,目光重新落回信纸上,声音平缓地吐出一句话:

“刘备去了江东。”

小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刘备,这个名字,一举一动都可能牵动天下格局。

他亲自前往江东面见孙策,绝不可能只是寻常拜访,背后必然有重大的图谋或交易。

周瑜继续道,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

“信中,伯符说,刘备向他提出……想要‘借’南郡。”

“借?”

小乔的心猛地一跳,“怎么个借法?南郡岂是能随意借出的?”

“刘备想以我南郡为跳板,在此驻扎他的军队,以此为基地,整军北上,直击曹操控制的北部荆州乃至中原。”

周瑜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他承诺,若我东吴应允,他将独立承担北伐之责,无需我东吴出一兵一卒。我们只需‘借’出南郡,便可坐山观虎斗,看他刘备凭借南郡的地理优势,攻略曹魏的南阳、襄樊,甚至……兵锋直指许都。”

小乔听完,倒吸一口凉气,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

“无需我们出兵,他刘备独力北上抗曹……若真能如此,对我们东吴而言,确实是……极为有利,甚至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刘备牵制甚至削弱曹操,我们可坐收渔利,趁机巩固江东,甚至向西、向南发展……怪不得,怪不得姐夫会犹豫不决。这个条件,听起来太有诱惑力了。”

周瑜却沉默了,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片刚刚安定下来、浸透了他和无数将士鲜血的南郡土地。

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也格外凝重。

小乔看着他沉默的侧影,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舍与心疼,轻轻伸出手,指尖隔着衣料,温柔地抚过周瑜右肋处旧的伤疤,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可是公瑾……这南郡,是你呕心沥血,在江陵城下险些丧命,才从曹仁手中夺下的。是我们多少江东儿郎用性命换来的立足之地。你……你怎么忍心,将它‘借’给他人?哪怕是暂时的?”

周瑜感受到她指尖的温暖和那份感同身受的心疼,他覆住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

他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带着洞悉世事与人心的清醒:

“夫人,你说得对。南郡,借出易,要回难。刘备此人,有枭雄之姿,志在天下,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他今日低声下气来‘借’,焉知他日不会据为己有,反客为主?此事,不得不防,不得不慎。”

周瑜的神色彻底转为严肃,眉宇间凝聚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郑重:

“此事关乎我东吴命脉,更关乎未来天下大势的走向。”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无论如何,我必须阻止此事,竭力劝说伯符,万万不可应允刘备所请。南郡,绝不能借!”

话音落下,他倏地转头,并一把握住了小乔的手,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动摇的坚决,以及深藏其下的歉疚:

“夫人……事态紧急,刻不容缓。我恐怕……要立刻动身,回江东一趟,面见伯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