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孤枕难安(2/2)
“那是你杜家。”
周瑜冷冷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周瑜此生,有夫人一人足矣。此心此志,天地可鉴,永世不移。”
“杜小姐,请回吧。你今日之言,我只当从未听过。石青——送客!”
这一次,他的命令再无转圜余地。
周瑜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没有半分留恋,仿佛她杜若是一缕令人厌烦的恶臭空气。
前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杜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咚”地一声瘫坐在地。裙裾铺散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她此刻破碎不堪的心境和尊严。
她怔怔地望着周瑜离去的方向,眼神空洞,唯有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直到石青带着几名随从小心翼翼地走近,低声提醒“杜小姐,请……”时,她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
杜若猛地抬起头!
那张原本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此刻泪水纵横,显得狼狈不堪,吓了石青一跳。
只见杜若用手背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狠戾。
她缓缓地、有些摇晃地站起身,嘴唇微微翕动,从齿缝间挤出破碎而恶毒的低语,一遍又一遍,如同诅咒:
“都是因为她……那个女人……”
“我要……杀了她……”
“我一定要……杀了她……”
那声音含糊不清,却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毒与杀机。
另一边,周瑜回到书房,将那扇门在他身后狠狠合上,仿佛也将前厅那令人窒息的纠缠与疯狂隔绝在外。
他并未立刻坐下,而是站着静立了片刻,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杜若那番言语和偏执的姿态,并非对他全无影响。
“石青!”他扬声唤道。
“在!”石青应声而入,脚步急促,脸上还带着方才的紧张。
周瑜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静静地审视着这个程普推荐来的年轻人。
在决定用他之前,周瑜早已将石青的底细打听清楚。
此子虽在江陵出生,但其父母皆是早年因战乱迁居至此的江东人士,根子上算是吴人。他自幼便在程普军中做些杂役,因机灵可靠,渐渐被程普看中,带在身边使唤,处理些文书传递、照料起居的琐事,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未曾出过差错。程普在举荐他时,也曾言此人“心性纯良,可堪驱使”。
良久,周瑜缓缓开口问到:“她走了吗?”
“回太守,走了。”石青连忙回答,语气带着几分后怕:
“属下亲眼看着她出了府门……一边走,一边哭,还……还一边小声地、反复咒骂着您夫人……太守,您看是否需要……”
周瑜猛地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不必理会。”
他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记住,从今日起,此人,断不可再踏入太守府半步!无论她以何种理由前来,一律挡驾!”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补充道,“另外,你亲自去挑选几个机警可靠之人,暗中盯住她的行踪,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都要及时报我。此女……蛇蝎心肠,不可不防。”
“是!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石青神色一凛,深知此事关系重大,郑重应下。
“另外。”
周瑜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封刚刚写就、用火漆密封好的密报,递给石青:
“将这封信,立刻送往程将军处,请他动用最快渠道,务必交到江东主公府上,不得有误。”
“是!”
石青双手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感受到其中承载的分量,如同被委以重任般,用力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快步离去,不敢有丝毫耽搁。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周瑜一人。
他缓缓在案边坐下,身体看似放松,紧蹙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杜若那些话语,尤其是对他夫人那般恶毒的贬低和咒骂,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痛楚与深深的心疼。
“我要……快些让南郡太平下来。”
他低声自语,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迫切。
只有南郡彻底安定,不再有杜家这等宵小之辈兴风作浪,不再有潜在的威胁与动荡,他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将他视若珍宝的妻儿,接到身边,亲自守护。
“唯有……与夫人日日得见,我才能真正安心。”
……
另一边,庐江周宅。
说来也怪,自周瑜离开后这几日,小乔总是夜不能寐。
即便勉强入睡,也常常被一些光怪陆离的噩梦惊醒,一夜之间反反复复醒来多次,心神难安。
这一夜,她再次沉入一个诡异而令人窒息的梦境:
梦中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唯有周瑜的身影清晰可见。
他站在那里,身着离去时的衣袍。
然而,他脚下,却疯狂地生长出无数缠绕着某种花朵的绿色藤蔓!
那些花枝妖异而执拗,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如同活物般,死死地缠上周瑜的双腿、腰身、手臂……藤蔓越收越紧,尖锐的刺几乎要嵌进他的肌肤,洁白的花朵在他周身绽放,却散发出令人不适的浓香。
最可怕的是,那些纤细却坚韧的藤蔓尖端,竟如同毒蛇的信子,试图钻入周瑜的衣袍,探寻他的体温,仿佛要透过皮肤,融入他的骨血,将他从内到外彻底占据、吞噬!
周瑜眉头紧锁,似乎在挣扎,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动弹不得。
“公瑾——!”
小乔惊叫一声,猛地从梦中挣脱,骤然坐起。
她额头上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呼吸急促得让她微微眩晕。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轻柔地覆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仿佛能感受到腹中两个小家伙也因母亲的惊惧而不安地躁动。
她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孕肚,低声呢喃:“不怕,这只是梦,只是梦……”
待心跳稍平,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卧房内,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望向身侧,那本该属于周瑜的位置,空空如也,锦被平整冰凉,没有一丝他留下的温度和气息。
若他在……该有多好。
小乔失神地望着那空荡荡的枕席,往日的温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平日里,周瑜睡着时,总是习惯性地将她拢在自己的臂弯之内,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她护着。
有时,若她被噩梦惊醒,即便只是细微的一个颤抖,周瑜都能立刻感知,随即醒来,睡意朦胧间也会在她额头落下轻柔的吻,用带着鼻音的沙哑嗓音哄着她:“夫人莫怕,我在……” 直到她再次安心入睡。
有时,她没有睡意,便会蜷缩在周瑜怀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些琐碎的趣事,或是突发奇想的傻话。无论多晚,无论周瑜明日是否有要事在身,他也从不催促或敷衍,总是含着温柔的笑意,耐心地听着她讲,或是偶尔回应几句,而他那温暖的大手则会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如同最有效的安神曲,总能将她再次送入沉沉的梦乡。
周瑜的怀抱、低语、轻抚,是驱散她一切恐惧和不安的良药。
可如今……
小乔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却只觉得怀中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那份深入骨髓的思念与方才噩梦带来的余悸交织在一起,化作无声的叹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就这样睁着眼,望着窗外一点点透出熹微的晨光,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鸡鸣,一夜无眠。
与此同时——
远在南郡太守府的周瑜,也同样在冰冷的床榻上辗转反侧。
夜已深沉,府外万籁俱寂,唯有巡夜士兵规律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宁静。
然而,锦被虽厚,却暖不了身侧那片刺骨的冰凉;床榻虽宽,却只余他一人孤影。
他早已习惯了怀中那份沉甸甸的、带着温香软玉的充实感。习惯了手臂绕过她时,她蹭过来的依赖;习惯了掌心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传来的、属于他们孩儿的生命律动;更习惯了即便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她清浅平稳的呼吸拂过胸膛的微痒。
可如今,臂弯里空落落的,心也仿佛缺了一块。
周瑜烦躁地又翻了个身,面对着空无一人的里侧,试图闭眼,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小乔依偎在他怀中的睡颜,恬静、安然,仿佛拥有她便拥有了全世界的满足。
最终,周瑜有些无奈地坐起身。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沉默地坐了片刻,目光落在床尾叠放整齐的另一床锦被上。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将那床被子拿了过来,叠放好后,将其整个抱入了怀中。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那团柔软而厚实的织物填补了胸前的空虚,双臂缓缓收紧,仿佛怀中拥着的,不是冰冷的被褥,而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叠起的被子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熟悉的拥抱姿势和怀中那份沉实的触感,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底那份无处安放的焦躁与牵挂。
仿佛她就在他怀中,正安然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