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风拂心弦(2/2)
周瑜目光掠过孙策手中那盏清浅的茶汤,羽扇轻摇:伯符今日口味倒是清雅了许多。
孙策将另一盏茶推至周瑜面前,素瓷与木案相触发出轻响。他望着茶汤里舒展的嫩芽,语气不觉温和:淡茶…...亦有淡茶的余韵。
周瑜执起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他含笑的眉眼。
他状似不经意地抬眼望向屏风后空置的琴案,声音里藏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今日……怎不见二小姐?
大乔正为父亲整理靠枕,闻言莞尔:妹妹一早就去了城西的木匠铺找琴匠调音。
她啊,耳朵最是挑剔,琴弦稍有不谐便要立时调试。
乔公捋须摇头,眼中却满是宠溺:这丫头,但闻得半个音差,便是饭也吃不香了。
周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盏沿浮纹,眸光微动,带有一丝欣赏。
他想起那日在乔府听见的《采菱》,每个音符都清越如碎玉投盘。
这点倒与公瑾相类。始终沉默的孙策忽然开口,他望向挚友时眼中闪着促狭的光,
他那张桐木琴,但有一丝走音便要调弄半日。
周瑜轻抚袖口流云纹,语声如琴弦初振:音正则曲通,音讹则意滞。
他抬眼时恰有春风穿过竹帘,带来院外新裁柳叶的清香,譬如用兵,阵型稍乱,则满盘皆输。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目光却已飘向廊下那张空置的琴台,案几上还摊着未收的曲谱,墨迹在春光里泛着湿润的光泽。
正当几人交谈时,檐外天色不知不觉沉了下来。
原本透亮的春晖被层层叠叠的云絮吞没,廊下竹帘忽然被风卷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周瑜执扇的手微微一顿,转头望向窗外。
怕是要变天了。他轻抚被风吹乱的袖口,午后恐有急雨,我等就不多叨扰了。
话音未落,已有几滴雨珠试探着敲在窗纸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孙策闻言起身,目光却不自觉飘向正在收拾茶具的大乔。她俯身时发间那支素银簪子轻轻晃动,像雨中颤动的梨花蕊。
乔公保重。孙策抱拳行礼,眼角余光仍追随着那抹月白身影。
大乔恰在此时抬头,隔着氤氲水汽与他视线相触:
“二位保重。”
周瑜已走到廊下,忽然驻足回望。雨丝开始斜斜掠过庭前的石阶,在青苔上溅起细碎水花。
他的目光越过纷乱的雨帘,久久停在那张空置的琴台上——锦囊还套着琴轸,谱架上半卷曲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仿佛主人方才还在轻抚丝弦。
将军,都督。”
侍从捧着伞从外面匆匆赶来。
周瑜这才收回视线,接过竹骨伞时指尖微微发凉。
雨势渐密,在青瓦上奏出急促的乐章。二人并肩走出乔府朱门,赤色披风与白衣袂在风雨中交织翻飞。
孙策翻身上马前又望了一眼那扇雕花木窗,隐约看见帘后一抹熟悉的衣角。周瑜执缰的手紧了紧,忽然调转马头,任凭雨丝沾湿了肩头绣着的云纹。
马蹄声在雨巷中格外清脆,转过街角时,周瑜忽然轻声道:不知她,有没有带伞……
雨打芭蕉的声音淹没了他的低语,唯有眼底还漾着琴台边那缕未散的沉香。
雨后的乔府夜晚静谧而温柔,细碎的虫鸣声在庭院间回荡。
乔公倚在床榻上,手里端着一碗刚服下的汤药,药香与雨后的湿润空气交织在一起。
他的病虽未痊愈,但精神倒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大乔,”乔公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透着温和,“过来,父亲有话想与你说。”
大乔闻声放下手中的针线,轻轻走到床边,跪坐在矮凳上。
她的面容柔美,眼神中带着一丝恬静与隐隐的担忧。她为父亲整理了被褥,又递过温水润喉,随后轻声问道:“父亲,您有什么吩咐?”
乔公看着这个大女儿,目光中透着复杂的情感。她虽年纪尚轻,却自幼稳重懂事,许多时候办事甚至比他还让人安心。
然而正因如此,他心中对她的未来总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忧虑。
“近来孙策与赵信两人频频前来探望,你应也察觉了些吧?”乔公缓缓说道,语气里透着试探。
作为过来人,他早已看出二人对大乔那微妙的情感。
大乔一怔,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轻声道:“确实有所察觉,但他们关心父亲,是出于礼节或友善。女儿不敢妄加揣测。”
乔公微微点头,却没有放松,继续问道:“这两人,不论出身还是品行,皆是人中之龙。若要从他们中择一人为夫,你可有心属之人?”
大乔听到这话,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她抬头看了一眼父亲,随后垂下目光,语气平静却隐含挣扎:“父亲,此事女儿未曾深想。孙将军豪迈英武,赵首领沉稳内敛,皆非寻常之辈。但论心意,女儿对他们皆未曾动情。”
乔公凝视着大乔,眉头微蹙:“那你的意思是……”
大乔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浮现一抹坚韧:“父亲,此乱世之中,女儿的心意并不重要。无论是谁,只要他能保护我们一家,让乔府在乱世中安然无恙,女儿愿意听从父亲的安排。”
这句话犹如一块巨石沉入乔公的心海,激起层层涟漪。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心疼却又无比欣慰。
他的眼中不由得泛起泪光,轻轻叹道:“好女儿,你何必如此?为父虽病体难支,却并非无力护住乔府。”
“父亲,”大乔抬起头,目光清澈坚定,“母亲已离世多年,如今家中只有您和小妹。若是我的婚事能换来您和小妹的安宁,女儿无怨无悔。”
乔公听罢,心中一阵酸楚。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大乔的肩膀,语气复杂:“你这孩子,真是让我又欣慰又心疼。但婚姻大事不仅关乎家族,更关乎你的幸福。父亲会为你权衡一切,你无需过早妥协。”
大乔低头不语,眼中却闪过一抹感伤。她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但也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
在这乱世之中,她已经做好了成为家族牺牲品的觉悟,只愿家人能够平安无忧。
夜幕低垂,江东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的侍卫依旧穿梭在街巷之间。
赵信站在城墙之上,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深邃地望向远处的灯火,沉默不语。
寒风掠过他的披风,带起一阵轻微的波动,却无法吹散他眼中的冷峻。
他的手下侍卫刘泉小跑着上前,看到赵信背对着他,略显拘谨地拱手道:“大人,夜深了,您已经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是在担心城中治安吗?”
赵信没有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必多虑,城中无事便好。”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听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
刘泉站在一旁,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您赐教。”
“说吧。”赵信依旧目视前方,语气不咸不淡。
“属下实在不解,”刘泉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城中百姓数以万计,乔府虽然名声在外,但终究只是富贵之家。为何大人这些日子,频频对乔府格外关心?若是为了巩固城中治安,大人平日已足够尽职,不必如此另眼相待吧?”
赵信听后,转过身来,眼神平静地看着刘泉。
那目光虽不含责备,却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冷意,令刘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赵信淡淡一笑,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解释,却隐约透着一丝疏离:“刘泉,你想得太复杂了。我不过是看重乔公在江东城的地位罢了。他与城中不少权贵关系交好,与之保持和睦,对我来说只是分内之事。”
刘泉听罢,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大人果然是高瞻远瞩,属下惭愧,是多想了。”
赵信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转过身重新看向远处。
他的目光深邃而冰冷,仿佛在透过江东的夜色窥探着什么。他不喜欢把自己的隐私,尤其是内心的想法,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防备。
赵信心中明白,他对乔府的“关注”绝不仅仅是因为乔公的地位。
乔府近来与孙策、周瑜频繁往来,这两人一个是江东之主,一个是足智多谋的将才,二人随便一个动作都可能牵动整个江东的局势。他必须弄清楚,这几人之间是否有更深的合作,或者——其他更危险的秘密。
“孙策与周瑜,看似不过是普通来往,实则……”赵信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表面的关系,但眼下,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他所需要的,是时间和更多的情报。
刘泉站在一旁,见赵信不再说话,只得小心翼翼地退下。他始终搞不懂,这位城防首领大人为何总是孤僻寡言,与手下人从不谈私事。他们只知道赵信工作一丝不苟,城中治安井井有条,但除此之外,赵信的私生活、过去经历,甚至是他的真正目的,始终像谜团一样笼罩着他。
赵信站在城墙上,目光从灯火渐渐黯淡的乔府移开。他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与平静,心中却浮现一丝警惕:
“乔府,不过是表象。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