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东风再现（2/2）

“你嫁给我是奉命而来，非是出于情爱，我……又怎敢奢求你苦等我此番生死不明。”

他缓缓闭上眼，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不知是酒意伤心，亦或旧情难忘。

“若你当真改嫁……也好。若能得良人照拂，也算……我曹仁此生，尚有慰藉。”

就在曹仁失神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低沉而激动的嗓音：“报！将军！有您的家书！”

曹仁倏地睁开眼，满是迷茫，眼神里仿佛还有些醉意未消。

他勉强坐直，讥讽般地一笑：“哦？家书？是丞相写来的吗？他劝我投降？还是……让我自刎？”

门口的亲兵却迟疑了一瞬，随即低声道：“是……您的夫人。”

曹仁一怔，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许久，他才像是从梦中惊醒般抬起头，喃喃道：“……瑛瑛？”

他满脸不可置信，呆在原地，直到那名亲兵缓缓上前，将一封信郑重地递到曹仁面前。曹仁低头一看，信封上“曹夫人”三个字端正秀雅，字迹娟秀如兰。

他的指尖轻轻颤抖，迟迟没有接过，似是不敢置信，似是怕触碰到那早已褪色的温柔。

良久，他伸出手，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终于接过了那封信。

可就在他低头看时，却敏锐地发现，信封的封口，已经被人拆开过了。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冽，抬起头死死盯着那亲兵：“这封信……你们看过？”

亲兵忙跪下，低头小心翼翼地解释：“将军息怒……这信，是吴营射来的，绑在一支羽箭上……”

“呵……”曹仁低笑一声，笑声却带着撕裂的苦意，“我的家书，竟成了敌营的笑谈……罢了，罢了……连天命都弃我，我又何须奢望体面？”

他手指轻抚信封，仿佛那纸张上还残留着熟悉的温度与幽香。他闭了闭眼，终于缓缓将信展开。

只见那信纸洁白无瑕，字迹娟秀，工整端丽，行文之间不乏情深意切，是大家闺秀出身之人笔法。一笔一画间都带着克制的温柔，仿佛怕言辞太重，惊扰了对方的心绪。

“夫君仁鉴：

自夫君出征赤壁，倏忽已逾数月。吾每夜对烛，孤枕寒衾，惟忧夫君安危。许都一别，吾心如割，不敢相忘。

吾有一事，素未敢启齿。去年冬末，吾已身怀有孕，为夫君之骨血。然战局未定，吾不敢以此扰夫君军心。

今年初秋，喜得一子，眉目之间，依稀似汝。吾为其沐浴更衣，晨昏不怠，惟愿其长成如夫君般，刚毅仁厚。

吾知江陵久困，夫君腹背受敌，局势维艰。吾不求夫君急归，惟愿夫君珍重身躯，保全性命。

若夫君尚在，望回信，信中赐子名字。吾愿携子守约，共候夫君归来，岁岁如斯，不移不悔。

瑛瑛顿首书上

八月既望”

就在信上的空白处，还印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小足印，那是新生婴孩的足迹，蜷曲而软绵，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进了曹仁的心底。

曹仁早已泪流满面，眼眶通红，指尖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纸页之上那小小的脚印。那是他从未谋面的儿子，是他的骨血，是他在这乱世中唯一留下的延续。

“瑛瑛……”他轻声唤道，声音嘶哑而破碎，“你竟……还在等我……”

他低头，看着那婴儿的脚印，喃喃道：“我……我当爹了……”

他忽然笑了，带着一种悲喜交织、狂乱一般的释怀之笑。是苦中作乐，还是劫后余生的虚妄希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的身影在烛影中摇晃，那一刻，他仿佛又看见了许都雪夜中，瑛瑛倚门而立的模样，裹着狐裘，眉目带笑，眼中只有他。

可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信纸的最下方。

他一愣，那里有一行字，墨色未干，且是另一个人的笔迹。他眼神一凝，眸光暗沉下来。

那一行字写得工整有力，锋芒内敛，却藏着难掩的傲气：

“曹将军喜得贵子，公瑾遥贺。若将军肯弃城投降，公瑾以东吴大都督之名担保，将军可安然退回许都，与夫人骨肉团聚，共庆中秋。”

字末，赫然盖着一方鲜红印章——“大都督 周瑜”。

曹仁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他僵立原地，指尖用力，几乎将那信纸揉皱。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那点余温已如风中残烛。他站在那里，仿佛在看着远方，又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命运。

那是诱降之言，亦是最深的讥诮。

他能想象，瑛瑛挺着沉重的身子独守寒窗为他守节，是怎样用血肉将自己的孩子带到世间；他能想象她如何在乱世中护着这个孩子，不让他饿、不让他哭、不让他恨这一个从未谋面的父亲。

而如今，他，曹仁，却要用投降来换这一切的团聚。

他缓缓坐下，面如灰土，喃喃自语：

“瑛瑛……你一个人，撑了这么久……我却要靠敌人施舍，才能回家……你怎会不怨我？”

他忽地笑了，笑得苦涩、疲惫。

“周瑜，这封信，如同那赤壁东风般助你，你……赢得幸运，也赢得漂亮。”

“我，曹仁，终究又一次输给你了......”

他将信纸缓缓收好，放入怀中，如同放入一块炽热的铁。他的手指在那一行墨字上迟迟未移开，眼神却愈发坚定。

此刻，他是一名父亲，其次是瑛瑛夫君，最后，才是曹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