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怨 劫(1/2)
暮墨的靴底刚触到坎卦通道的地面,一股阴寒便顺着靴缝钻进来,不是北境寒冬那种干爽的冷,是浸过腐泥、裹着尸臭的湿冷,像有无数双泡胀发白发青的手,在暗处轻轻扯着他的衣摆。他下意识攥紧腰间的“暮”字玉佩——那是父亲暮渊留下的唯一物件,玉质温润,此刻却冰得硌手。
通道两侧没有岩壁,是流动的黑水。水幕像块扭曲的镜子,时而映出残破的城郭:断墙间插着锈迹斑斑的箭镞,焦黑的梁柱上还挂着半片染血的衣甲;时而闪过穿甲兵士的残肢:缺了半边脸的头颅在水里沉浮,断手紧紧攥着断裂的剑刃;最清晰时,水幕里竟浮现出一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玄色锦袍浸满暗红的血,腰间悬着枚和他一模一样的“暮”字玉佩,那人正举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剑尖对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
那妇人的脸被水汽模糊,唯有腕间一串青金石手链格外醒目——淡青色的石珠串着银链,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水”字纹,与暮墨自有佩戴的那串断珠,连石纹走向都分毫不差。
“又是这幻象。”暮墨指尖凝起一缕火纹,橙红色的火焰在他指间跳动,却没像往常那样挥向水幕。他想起太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老人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阿墨,你要记着,坎为水,水藏魂,亦藏债。你暮家欠的债,躲不过,逃不掉,终要在坎水里算清楚。”
太爷爷说这话时,枯瘦的手指死死扣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仿佛要把什么无形的东西刻进他的骨血。那时他不懂,只当是老人弥留之际的胡话;直到去年在暮家祖宅的密室里,找到那本染血的手记——纸页泛黄发脆,上面是父亲暮渊的字迹,笔锋从最初的遒劲有力,到后来的潦草癫狂,最后几页写满了“青水寨”“坎卦”“怨气”,还有一行被血浸透的字:“吾儿阿墨,勿入坎境,勿承传承,否则……”后面的字迹被血糊住,再也看不清。
黑水突然翻涌起来,像沸腾的墨汁,一道水桶粗的水柱猛地朝他面门射来。暮墨侧身避开,水柱擦着他的肩砸在通道地面,溅起的黑水落在他的衣袍上,竟“滋滋”冒着白烟——这不是普通的水,是传说中能蚀人灵力、勾人阴私的“忘川水”。
“暮家小儿,胆子倒大,敢闯坎境,就不怕被这忘川水吞了魂魄,永世困在这里?”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水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碎冰,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暮墨摸向腕间的青金石断珠,指尖触到冰凉的石珠,心里的燥意竟奇异地压下去几分。他抬眼望向黑水深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二十年前,屠了青水寨三百七十二口,连刚满月的娃娃都没放过的,是你吧?”
水幕骤然炸开,无数水珠飞溅,一个浑身裹着黑水的人影从水里飘了出来。那人没有脚,下半身化作无数根细长的水丝,缠在通道地面上,像某种深海里的触手。他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膜,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是血红的,像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盯着暮墨:“你倒记得清楚!我青水寨三百七十二口,男的战死,女的被辱,连刚会笑的娃娃都被你爹暮渊一剑刺穿心窝!你凭什么忘了?”
暮墨的指尖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怕,是因为那股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寒意。他自幼听人说父亲是战死的英雄——暮家是守护坎卦的世家,父亲当年为了抵挡混沌之力,在青水寨战死,是三界敬仰的烈士。直到看到那本手记,他才知道真相:父亲当年为了争夺坎卦传承,假意投靠青水寨,趁寨主不备,屠了整个山寨,只因青水寨是守护坎卦传承的最后一道屏障。
而他腕间的青金石手链,是当年的寨主夫人——也就是他从未谋面的母亲,在父亲屠寨时,用身体挡住父亲的剑,临终前塞进他襁褓里的。手链被父亲的剑劈断,只剩下三颗珠子,这些年他一直戴在手上,既是念想,也是提醒。
“我爹的债,我来还。”暮墨缓缓抽出背后的长刀,刀身是玄铁打造,上面刻着繁复的坎卦纹路,刀鞘上缠着深蓝色的布条,“但坎卦传承,我必须拿。它不是暮家的私产,是守护三界的力量,不能埋在这忘川水里。”
“拿?”人影发出凄厉的笑声,像无数只夜枭在叫,黑水瞬间漫过暮墨的脚踝,冰冷的水裹着细碎的骨头渣,硌得他脚心生疼,“你得先问问青水寨的亡魂答应不答应!”
话音刚落,无数双惨白的手从黑水里伸出来,指甲又长又尖,泛着青黑色的光,抓向暮墨的脚踝、手腕、脖颈。那些手的皮肤像泡烂的纸,一扯就掉,露出下面森白的骨头。暮墨挥刀斩断几只手,却发现断口处又涌出更多的手——这些不是幻象,是青水寨亡魂的残魂,被忘川水困在这通道里,成了守关的厉鬼。
暮墨突然收刀,解开腕间的青金石断珠。三颗石珠落在黑水中,瞬间发出柔和的青光,像三枚小小的月亮,在黑水里格外醒目。那些抓向他的手顿了顿,竟缓缓缩了回去,有的甚至在青光的照耀下,化作一缕缕白烟,消散在空气里。
“这是……青水寨的护寨石?”人影的声音里满是震惊,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三颗石珠,“这是夫人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我娘的东西。”暮墨的声音软了几分,他蹲下身,看着黑水里的青光,“她是青水寨的人,也是我爹的妻子。她当年挡在我爹面前,不是为了护暮家,是为了护我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她不想我变成我爹那样的人。”
水幕再次亮起,这次映出的是二十年前的画面,比之前清晰百倍:青水寨的广场上,到处是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流进旁边的河里,把河水都染成了红色。寨主夫人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是刚出生的暮墨,她挡在父亲面前,腕间的青金石手链闪闪发光。父亲举着剑,眼神冰冷,没有一丝犹豫。
“暮渊,你不能杀孩子!他也是你的骨肉!”寨主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坚定。
“骨肉?”父亲冷笑,“他是我拿到传承的绊脚石,留不得。”
就在父亲的剑要刺向襁褓时,寨主夫人突然转身,用身体挡住剑。剑刺穿了她的胸膛,鲜血溅在襁褓上,也溅在父亲的脸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断腕间的手链,塞进襁褓里,对着襁褓里的暮墨轻声说:“阿墨,别像你爹……”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水幕恢复成漆黑的样子。人影浑身颤抖,黑水剧烈翻滚,他身上的水膜裂开一道缝,露出下面布满伤疤的脸——那是一张苍老的脸,左半边脸被烧毁,只剩下一只浑浊的眼睛,竟是当年青水寨的老管家。暮墨在父亲的手记里见过他的名字:忠伯,是寨主最信任的人,当年被父亲刺中要害,扔进了忘川河,没想到竟被忘川水救了下来,成了亡魂的首领。
“夫人当年的苦心,我竟不知道……”忠伯的声音里没了恨意,只剩下疲惫和悲伤,黑水渐渐退去,露出通道地面上散落的骨头渣,“她当年为了护你,连寨主的遗言都忘了——寨主临终前说,若暮家有人来取传承,只要心怀善念,就把传承给他,因为只有坎卦之力,才能抵挡混沌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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