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亲缘(1/2)

卦境核心的硝烟像被揉碎的墨团,在晚风里渐次淡去,焦黑的土块上还凝着血咒灼烧的暗痕,指腹碾过便能蹭下细碎的炭末,带着些微腐朽的腥气。唯有那株被众人护在中央的老桑苗,正借着暮色抖落枝叶间的烟尘——几片半枯的老叶坠在焦土上,却有三两枚嫩绿新芽从枝桠的裂痕里钻出来,沾着些微晨露,像极了坤陆幼时摔破膝盖后,桑盼杜替她贴的桑皮膏药,带着点笨拙的倔强,偏要在残破里挣出几分生机。

桑盼杜蹲在桑苗前,指尖绕开新芽,只轻轻拂过老叶上的薄尘。她指腹带着常年握桑枝、翻旧书磨出的薄茧,蹭过叶片脉络时,竟比拂过孩子们的伤口还要轻缓。鬓角的发丝沾着焦灰,几缕泛白的碎发贴在颊边,袖口被血咒灼烧出不规则的破痕,露出里面磨得发毛的衬布,那是她穿了三年的旧衣,领口还留着遏寅幼时蹭上的桑果汁渍,洗不净,便一直带着。可她眼底没有半分劫后的疲惫,唯有望着桑苗时,眸底泛起的柔光,像极了当年在云桑坞的灶前,看着锅里翻滚的桑粥时的模样——那是藏在骨血里的疼惜,无关卦力强弱,只关心头牵挂。

“还好没伤着根。”桑盼杜的声音轻得像风拂桑叶,她从怀里掏出个靛蓝粗布包,布角绣着半朵褪色的桑花,是凌泥生前教她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她妥帖收了许多年。包里是从云桑坞桑园取的熟土,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她捻起一小撮,顺着桑苗根部的土缝慢慢撒进去,“这土养桑,当年你奶奶种第一株老桑时,就用的这种土。回去种在老桑树下,用不了多久,就能枝繁叶茂,到时候你们兄妹几个,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在树下摘桑果、编桑筐。”

坤陆蹲在她身侧,膝盖抵着母亲的膝盖,能感受到那点细微的暖意。她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鼻尖忽然一酸,眼眶瞬间热了。方才血咒如毒藤般缠上桑苗时,她分明看见母亲转身挡在苗前的瞬间,脊背下意识地绷直,却又因常年操劳带着些微佝偻——那背影不算高大,甚至能看见她因耗力而微微颤抖的肩头,可在那一刻,却比她用乾金之力凝出的任何屏障都要坚固。她伸手帮着拢土,指尖不经意触到母亲的手背,那点未散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让她想起幼时母亲深夜为她缝补练剑磨破的衣袍,指尖被油灯烫出的小疤,也是这样带着点凉,却藏着化不开的暖。

“娘,您歇会儿,剩下的我来。”坤陆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尾音忍不住发颤,眼底还凝着方才的后怕。她接过母亲手里的布包,学着她的模样捻土,却总觉得自己的动作太粗,怕碰伤了那点脆弱的根须,“方才太危险了,您不该冒那么大险。凌泥奶奶的法子再好,也耗损卦力,您要是伤着了……”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敢想,若母亲真有闪失,这刚团聚的家,该如何支撑。

桑盼杜抬头看她,抬手时,指腹先蹭过她沾了焦灰的脸颊,再轻轻拭去她眼底的湿意,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像晒过太阳的桑木,暖得人心头发颤。“傻丫头,哭什么。”她笑着抬手,用指节轻轻点了点坤陆的额头,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这桑苗不是普通的苗,是咱们坤家的根,是你们从云桑坞带来的念想——它活着,就像你们奶奶还在,像咱们的家还在,娘怎么能让它毁在血咒手里?”她顿了顿,指尖滑到坤陆的手腕,轻轻按住她腕间的脉搏,那里还残留着方才强行催动本命卦力的震颤,“倒是你,方才为了护苗,差点燃了乾金本源,往后可不许这么莽撞。你是乾卦传承者,是兄妹几个的主心骨,你得好好的,这个家才能好好的。”

坤陆低头嗯了一声,将脸埋在膝盖上,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知道母亲从不说谎,可方才母亲周身桑力骤然黯淡的那瞬间,她看得真切——那哪是“心里有数”,分明是早已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只想着护着他们,护着这株载着念想的苗。就像小时候,她练剑摔破了腿,母亲嘴上嗔怪她不小心,转身却连夜去后山采晨露草,为她熬制伤药,指尖被草叶割出细小的伤口,也只笑着说“不疼”。这份藏在细碎叮嘱里的疼惜,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是灶台上温着的桑粥,是深夜缝补的衣袍,是此刻指尖的温度,比任何卦力都要暖,比任何安慰都要重。

不远处,坤玖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块上,石块边缘还留着血咒灼烧的焦痕,硌得他后腰发疼,却不及左臂伤口的半分。何初蹲在他身前,膝盖抵着他的膝盖,正用浸了桑露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他伤口周围的黑红色纹路。那是血咒残留的余毒,像蛛网般缠在他的左臂上,颜色深得发暗,擦过的时候,疼得坤玖眉头紧蹙,指节攥得发白,却始终没哼一声,只是目光固执地落在桑盼杜和坤陆的方向,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要确认母亲安好,才能放下心来。

“疼就吱声,别硬扛着。”何初的声音带着些微嗔怪,手上的动作却愈发轻柔,棉布擦过伤口时,力道轻得像拂过花瓣。他从随身的药囊里取出个小巧的瓷瓶,瓶身刻着简单的“桑”字,是他在云桑坞时,亲手烧制的。他倒出一点深褐色的药膏,放在掌心揉匀,再轻轻涂在坤玖的伤口上,“这药膏是用云桑坞老桑根熬的,熬了整整三个时辰,能祛血咒余毒,就是刚涂上会有些烧得慌,你忍着点,过会儿就好了。”

坤玖点头,目光依旧没挪开,喉结动了动,才低声道:“娘没事就好。方才血咒缠上来时,我真怕……”后面的话像被什么堵住,再也说不出口。幼时被巫浊光带走的记忆,像埋在心底的刺,每逢变故便会隐隐作痛——那时他攥着半块坤卦桑牌,在迷雾野地里哭着找娘,却只听见风声裹着自己的哭声,那种无助与恐惧,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如今好不容易团聚,他比谁都怕再次失去,怕这刚有了温度的家,再遭变故。

何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桑盼杜正低头帮坤陆整理额前的碎发,指尖拂过坤陆的发顶,模样温和得像在打理一株珍贵的桑苗。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坤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带着安稳的力量:“婶子心里装着你们,比谁都坚韧,不会有事的。再说,往后有我在,我会护着她,护着你,护着咱们这个家。”他顿了顿,指尖轻轻蹭过坤玖攥紧的指节,“你不用总想着自己扛,我在这里,你可以靠一靠。”

坤玖转头看向他,见他眼底满是认真,没有半分敷衍,心中的不安像被温水浸过,渐渐散去。他望着何初眼底映出的自己,忽然笑了,那抹笑很浅,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安稳,像漂泊的船终于靠了岸。“嗯,有你在,我放心。”他抬手,轻轻覆上何初的手,掌心贴着掌心,能感受到对方平稳的心跳,那点暖意顺着掌心蔓延,驱散了伤口的疼,也驱散了心底的慌——原来被人守护的感觉,是这样安稳。

坤遏寅靠在一旁的断壁上,断壁上还留着当年卦境形成时的裂痕,纹路像极了他掌心的兑卦纹。他手里攥着那枚“诚”字木牌,木牌边缘被他摸得光滑,带着掌心的温度。他的目光落在桑苗旁的凌泥日记上,日记摊开着,被晚风掀起轻轻的弧度,末页是桑盼杜新添的字迹,墨色还带着些湿润,写着“三桑共根,亲缘为盾”,笔锋间藏着凌泥日记里的风骨,却又多了几分温柔,像春日里的桑露,润物无声。

他想起方才血咒缠上自己时,胸口的坎卦玉佩骤然发烫,像是在预警。他下意识地后退,却见母亲被坤陆护在身后,却依旧拼力朝他这边递来一缕桑力——那股暖流顺着经脉蔓延,绕开血咒的寒气,最终落在他的胸口,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护住了他的软肋。那一刻,他忽然懂了,这么多年,母亲从没有忘记他们。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那些深夜里的思念,早已藏在血脉里,成了最坚固的守护,比任何卦力都要可靠。

“在想什么?”暮墨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些微桑露的清甜。她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杯温热的桑露茶,茶杯是粗瓷的,杯沿还留着烧制时的细小砂眼,却被她擦得干净。她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像雨后的桑园,透着清爽的暖意,“看你半天没说话,是不是还在怕?”

遏寅接过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驱散了指尖的凉意。他低头抿了一口,桑露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微涩,却让人清醒。他摇头,望向暮墨,眼底的沉郁散去,多了几分释然:“不是怕,是觉得庆幸。庆幸我们兄妹能团聚,庆幸娘还在,庆幸……有你在身边。”从前被魔成堰操控时,他总觉得自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连说句真话都怕被抛弃,像一株长在阴沟里的桑苗,见不到阳光,也没有依靠。可如今,有亲人在侧,有伴侣在旁,有并肩的伙伴,他终于有了“家”的实感,终于知道,被人牵挂、被人守护,是这样温暖的事。

暮墨笑了笑,抬手轻轻拂过他鬓角的碎发,指尖带着些微凉意:“婶子常说,桑是坤家的根,只要根还在,家就还在。现在根在,人也在,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她望向桑苗的方向,晚风拂过,新芽轻轻颤动,“就像这株桑苗,哪怕经历了血咒,依旧能长出新芽。我们也一样,哪怕受过伤,只要心还在一起,就能慢慢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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