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痕(2/2)
晓输的喉结动了动,忽然低头去扒那堆新土。他的手指被红土磨出了血,却像没知觉似的,非要把那颗桑籽挖出来。巽风在他指尖乱蹿,把红土卷成小旋风,旋得他指缝的血珠纷纷扬扬往下掉。
“她记着的。”陆儿看着他的动作,心口像被桑枝抽得疼,“她记着你的调子,记着你替她挡过雾野的瘴气,记着你把铃兰花瓣夹在她的药书里。”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但她对玖儿,是不一样的。”
晓输的手猛地停在土里。他的指尖碰到那颗桑籽,桑籽上竟长出了层细毛,像婴儿的胎发,毛尖泛着淡白,那是字舀昵的渐卦力在回应,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回应。
“活卦人心。”陆儿慢慢走过去,乾卦桑牌的光落在晓输手背上,把他的血珠照得透亮,“你的巽风里藏着求,她的渐卦里藏着敬,玖儿的坤土里藏着护,三样混不到一起去的。”
晓输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风沙,刮得人耳朵疼。他抓起那颗桑籽,往陆儿面前一递,桑籽上的细毛正慢慢变黑,像被他的风灼过:“你看,它快死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像我这风,吹了这么久,连朵铃兰都吹不进她心里。”
陆儿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她想起小时候,晓输把最甜的桑果留给她,把最稳的桑纸鸢让给她,把凌泥奶奶说的“坤家要护着活卦”这句话,当成自己的命来守。可他自己的心事,却像埋在红土里的桑籽,从来没让人看见过。
“何初说,活卦会生长。”她抹了把眼泪,从怀里掏出片乾卦桑叶,往桑籽上一盖,“也许现在是求,是敬,是护,但以后……”
“没有以后了。”晓输把桑叶扒开,桑籽已经彻底黑透,像颗烧焦的炭,“巽风太急,渐卦太慢,坤土太沉,凑不成好卦的。”他突然抓起那桑籽,狠狠往红土里摁,“就像这颗籽,埋了也是烂。”
话音刚落,他后背的巽卦纹身突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晓输疼得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像有无数道风在他骨缝里钻。红土被他的巽风卷得漫天飞,在半空凝成无数个细小的卦象,都是破碎的渐卦,像被揉烂的纸。
“晓输哥!”陆儿扑过去想按住他,却被一股猛风弹开。她看见晓输的指尖正慢慢变得透明,像被风蚀过的岩,那是活卦反噬的征兆——再这样下去,他会彻底变成一阵风,连魂魄都留不住。
情急之下,陆儿咬破指尖,把血滴在乾卦桑牌上。桑牌瞬间爆发出金红交加的光,像道锁链,猛地缠住晓输周身的风。那些破碎的渐卦被金光一照,竟慢慢拼合起来,悬在晓输头顶,像幅晃动的画。
画里是雾野的山谷,字舀昵坐在石头上编药篓,晓输蹲在旁边吹笛,笛声绕着她的发梢打圈。远处,玖儿正往药篓里塞桑果,红土沾了她满手,却笑得一脸灿烂。
“你看。”陆儿的声音带着血的腥甜,“活卦记着好时候呢。”
晓输的抽搐慢慢停了。他望着那幅画,眼底的蓝光渐渐褪成青灰,像界山平静的暮色。他的指尖不再透明,只是变得冰凉,像沾了晨霜的桑枝。
“我知道了。”他轻轻说,声音里的风沙都落定了,“我不该逼它长。”
他抬手往头顶的渐卦画虚虚一抓,那画突然散开,变成无数光点,落进红土里。被他摁进土的那颗桑籽,竟慢慢从土里钻出来,黑壳裂开,露出里面嫩白的芽——只是那芽上缠着道青痕,像道没愈合的疤。
“让它自己长吧。”晓输站起身,青衫上的红土簌簌往下掉,后背的巽卦纹身变回了沉稳的青灰,“就像风该往哪吹,本就由不得人定。”
陆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景曜说的话,活卦像棵会结果的树。也许晓树的树,结不出他想要的果,却会在风里,长出另一番模样。
他们回到灶房时,离火还在鼎下明明灭灭。景曜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片离桑叶,看见陆儿进来,把桑叶往她面前一递:“何初送了新卦辞来。”
桑叶上用朱砂写着行字:“风过桑田,痕自生。”
陆儿摸了摸怀里的乾卦桑牌,牌面的青痕已经淡了,却在边缘处,新长出道极浅的纹,像被风轻轻扫过的印。
鼎里的桑蜜糕已经烧成了灰,混在鬼脸花汁里,竟凝出半道青痕,与桑牌上的纹,隐隐相合。
夜色漫进灶房时,陆儿忽然懂了,活卦的生长,从不是强求,是像风过桑田那样,自然而然,留下该留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