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黄振华对苏哲的印象(1/2)

凌晨四点多,不到五点。

一种源于长期严格自律所形成的生物钟,像一枚精准无比的无声闹钟,在苏哲的大脑深处轻轻敲响。没有拖沓,没有赖床,几乎在意识恢复清明的瞬间,他的眼睛便睁开了。

房间里还是一片沉沉的黑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只有书桌上笔记本电脑的电源指示灯,在黑暗中散发着一点微弱的、执着的幽绿光点,像一只沉睡野兽的呼吸。万籁俱寂,连窗外惯常的蝉鸣都偃旗息鼓,只有一种属于深夜与黎明交界处的、真空般的绝对宁静。

他没有立刻动弹,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体里每一个细胞从休眠中逐渐苏醒过来的细微感觉。时差依然存在,一种骨头缝里透出的酸涩感和精神的某种割裂感提醒着他身处异国他乡,但强大的意志力已经强行将身体的节律扳回了他熟悉的轨道——那个属于华尔街精英,属于分秒必争的投行世界的节奏。

几秒钟后,他掀开薄被,动作轻捷地坐起身,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赤脚踩在微凉的水磨石地板上,他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的一道缝隙。

外面,天际还是一片深邃的墨蓝,几颗残星疏疏落落地点缀着,闪烁着清冷微弱的光。水木园的轮廓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模糊而静谧,高大的树木像一团团凝固的墨块,家属楼的窗户都黑洞洞的,整个校园仿佛都沉浸在最后一个香甜的梦里。一股带着凉意和草木清新气息的微风从缝隙中钻进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需要运动。需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奔跑,来驱散时差带来的滞重感,来理清有些纷乱的思绪,更重要的是,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重新建立起属于他自己的、可控的秩序和节奏。运动,是他多年来应对压力、保持巅峰状态的不二法门。

他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天光,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行动着。打开行李箱,里面衣物叠放得整齐划一,如同士兵的行装。他熟练地取出叠放在最上层的专业运动服——一件透气排汗的灰色长袖t恤,一条黑色的运动长裤,以及一双磨损程度适中的高性能跑鞋。还有配套的运动袜、导汗带和一只轻便的臂包。

在卫生间的盥洗台前,他用冷水仔细地洗了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瞬间赶走了最后一丝朦胧的睡意。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锐利,下颌线紧绷,那是一张习惯了挑战和征服的脸。他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运动装,将房门钥匙、一张写有地址的便签(以防迷路)和一点零钱塞进臂包。最后,他拿出了那副昂贵的降噪耳机,戴在了头上。

一切准备就绪。他像执行一项精密任务的特工,轻轻拧开卧室的门把手,侧身闪出,再以几乎听不见的力道将门缓缓合上。客厅里一片黑暗,父亲和继母的卧室门紧闭着,里面传来均匀而沉缓的呼吸声。他如同一个幽灵,踮着脚尖,快速而无声地穿过客厅,来到玄关,穿上跑鞋,系好鞋带,然后轻轻地打开大门,闪身出去,再同样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锁舌扣合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站在楼道口,黎明前的寒意更加明显。他深吸了一口清冷而新鲜的空气,肺部感到一阵舒爽。他熟练地操作着手机,选择了常听的、节奏强劲的电子音乐播放列表,然后塞回臂包。当富有律动感的鼓点通过降噪耳机清晰地传入耳膜时,外界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隔绝了,一个由节奏和意志构筑的、纯粹而私密的空间瞬间形成。

他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动作,活动了一下脚踝和膝关节,确保肌肉和关节已经预热。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那条在晨曦微光中若隐若现的、通往水木园深处的小路。

他的步伐从一开始就稳定而富有弹性,是一种经过长期科学训练形成的、极其经济的跑姿。前脚掌先着地,迅速过渡到全脚掌,身体微微前倾,核心收紧,摆臂协调而有力。每一次呼吸都深沉而富有节奏,与步伐、与耳中的音乐鼓点完美契合。他像一台上好了发条的精密机器,瞬间进入了最佳的奔跑状态。

跑出水木园的家属区,踏上园区内部更宽阔的道路。路灯还亮着,在渐淡的夜色中投下昏黄而孤独的光晕。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和白杨树,茂密的树叶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为这个孤独的跑者奏响的私人乐章。

偶尔会遇到一两个同样早起的人。一个穿着旧军装、身形佝偻却在认真打着太极的老人,动作缓慢而悠长,与苏哲风一般的速度擦肩而过,仿佛是两个不同时空的剪影。一个骑着三轮车、车上堆满新鲜蔬菜的小贩,叮叮当当的铃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他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穿着“奇怪”、奔跑如飞的年轻人。还有一两个看起来像是校工模样的人,拿着大扫帚,开始了一天最初的清扫。

他们对苏哲投来或好奇、或惊讶、或仅仅是漠然的一瞥。而苏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耳机的降噪功能有效地屏蔽了大部分外界杂音,只有节奏鲜明的音乐和他自己均匀的呼吸声、脚步声。他的目光平视前方,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脚下这条不断延伸的路。

他奔跑着,穿过覆盖着藤蔓的古老拱门,跑过镜面般平静、倒映着渐亮天空的未名湖畔,沿着长长的、两侧立着仿古灯柱的林荫道一路向前。水木园的景色在黎明时分展现出一种不同于白天的、庄严而宁静的美。古老的建筑在黛蓝色的天幕下显出清晰的轮廓,飞檐翘角带着历史的沉淀感。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湖水特有的湿润气息。

就在这时,另一个画面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黄昏时分,门口那道突然出现的、明媚如阳光的身影。那个叫黄亦玫的女孩。那双清澈流转、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那毫无拘束的、充满生命力的笑容,那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下洋溢的青春气息……

这个画面的出现,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之前回忆带来的沉闷感。甚至让他的心跳,在规律的奔跑节奏中,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紊乱。但也仅仅是那一瞬。他立刻调整呼吸,强行将这幅画面驱散。一个邻居家的小女孩,一个偶然的邂逅,无关紧要。他对自己说。现在的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去关注这些“意外”。

他的目标是清晰的,至少在他看来是清晰的。完成母亲叮嘱的探亲任务,评估一下父亲的情况,然后……或许很快返回美国,回到那个他熟悉、并能充分体现他价值的世界。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个惊艳的少女,都只是这段短暂旅程中的一个插曲,一个与他的主旋律无关的音符。

他加快了步伐,仿佛想用更快的速度、更强烈的身体负荷,来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汗水开始从额角渗出,被导汗带吸收,更多的汗水浸湿了背后的t恤,带来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肺叶有力地扩张收缩,腿部肌肉传来酸胀却充满力量的信号。这种感觉,是真实的,是可掌控的,是他所需要的。

天色在他不知疲倦的奔跑中,悄然发生着变化。东方的天际,那抹墨蓝逐渐褪去,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柔的鱼肚白,接着是橙粉色的霞光,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缓慢而坚定地渲染开来。路灯不知在何时已经熄灭,整个水木园从沉睡中苏醒,轮廓越来越清晰,树叶的绿色也变得更加鲜明。鸟鸣声开始变得嘈杂起来,宣告着新的一天的正式开始。

他沿着自己设定好的路线,跑出了水木园,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城市的脉搏开始跳动。早班的公共汽车拖着沉重的身躯驶过,骑着自行车上班的人们汇成了车流,街边的早餐摊点升起了白色的蒸汽,散发着食物诱人的香气——油条、豆浆、包子……这些气味混合着清晨的空气,构成了帝都特有的、鲜活而生动的市井气息。

这与水木园内的宁静书卷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与华尔街那种冰冷高效的现代感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更接地气、更充满烟火人情的生命力。苏哲放缓了一些脚步,调整着呼吸,目光掠过这些景象,带着一种冷静的、近乎审视的观察。他像一个人类学家,在观察一个陌生的部落文化。

跑了大约一个半小时,超过十五公里后,他感觉到身体的能量消耗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紧贴在皮肤上,但他精神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畅快。那种因时差和陌生环境带来的滞重感,仿佛随着汗水被排出了体外。

他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公园的地方停了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地喘着气,白色的哈气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清晰可见。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着,传递着生命蓬勃的活力。

做了几分钟的缓和走步和拉伸,让剧烈运动后的身体逐渐平复下来。他摘下耳机,外界的各种声音瞬间涌入耳中——车流声、人语声、鸟鸣声……交织成一曲生动的城市晨曲。他拿出水瓶,小口地补充着水分。

是时候回去了。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开始以慢跑和快走结合的方式,沿着来路返回。当再次跑进水木园家属区时,阳光已经彻底驱散了晨雾,金色的光芒洒在楼宇和树木之上,一切都显得清晰而充满活力。一些窗户里传来了新闻广播的声音,或者厨房里准备早餐的响动。

他放轻脚步,走上楼道,用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门。里面依然很安静,父亲和继母似乎还没有起床。他像离开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

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的气息。他脱下被汗水湿透的运动服,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疲惫和汗水,也仿佛洗去了一夜之间积攒的迷茫和不适。

换上干净的便装,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已经完全苏醒的、生机勃勃的水木园晨景。

苏志远穿着睡衣,揉着有些惺忪的睡眼从卧室出来,正好看到苏哲从他自己房间里走出,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休闲便装,头发微湿,散发着清爽的沐浴露气息,脸上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内蕴的精力充沛感。

“小哲?你怎么……醒这么早?”苏志远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客厅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刚过七点。在他的预想中,经历了长途飞行和时差折磨的儿子,至少应该睡到日上三竿。

苏哲停下脚步,语气平淡地回答:“习惯了。去跑了会儿步。”

“跑步?”苏志远脸上的惊讶更浓了,他上下打量着儿子,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晨跑的痕迹,“这么早?去哪儿跑了?这附近……”

“就在水木园里面,环境不错。”苏哲打断了他,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没有详细描述跑步的路线、感受,或者看到的风光,只是给出了一个结论性的回答。

苏志远张了张嘴,似乎想追问些什么,比如安全吗?认识路吗?但看着儿子那副显然不欲多谈的平静面容,所有的话又都噎在了喉咙里。他只能干巴巴地笑了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说道:“哦,跑步好,跑步好……锻炼身体。”

这时,厨房里传来了王曼丽的声音:“志远,小哲,起来啦?早饭马上好了。”

气氛微妙地转换。三人移步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还有新买的牛奶、面包,以及王曼丽刚刚煎好的鸡蛋,旁边还有一小盘金黄油亮的、苏哲叫不出名字的油炸食物,像是某种面点。

“小哲,快坐。也不知道你早上习惯吃什么,就中西都准备了一点。”王曼丽解下围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眼神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谢谢王阿姨,费心了。”苏哲礼貌地道谢,然后坐下。

早餐在一种比昨晚晚餐更加刻意的安静中进行。苏志远努力想找些轻松的话题,比如询问苏哲跑步的感受,或者介绍了一下水木园晨练的一些趣闻。苏哲的回答依旧是简短的“还好”、“不错”、“看到了”。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但动作不失优雅,他只喝了半碗白粥,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个煎蛋,对于那盘油炸食物,他看了一眼,并没有动筷。

“小哲,尝尝这个,油条,咱们这儿的经典早餐,刚炸出来的,脆着呢。”苏志远热情地推荐,试图将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苏哲的目光在那根形状奇特、油光闪闪的“油条”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礼貌但坚定地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我早上一般摄入少量碳水。”他的理由很充分,符合现代健康饮食观念,但在此刻的家庭餐桌上,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像一堵无形的墙,再次将双方的差异凸显出来。

苏志远伸出的手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缩了回来,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王曼丽连忙打圆场:“没事没事,按自己的习惯来就好。”

这顿早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混合着粥米香气和无形尴尬的氛围里,匆匆结束了。

吃完后,苏哲并没有像寻常家庭成员那样,将碗筷一推了事。他站起身,非常自然地将自己用过的碗、牛奶杯和碟子摞好,然后端起来,走向厨房的水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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