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黄亦玫思念成狂(2/2)
画室里恢复了死寂。
黄亦玫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表面上,风暴似乎已经平息。她答应了他,会留下来,会完成学业。她做出了理智的、正确的选择。
然而,内心的海啸,才刚刚开始第二波更加无声却更加猛烈的冲击。
答应,只是嘴唇的开合。停止想念,却是要剜心剔骨。
苏哲的话语,那些关于梦想、责任、未来的宏大叙事,像坚硬的贝壳,暂时包裹住了她溃败的情绪。但贝壳之内,那名为“思念”的软体,仍在剧烈地、痛苦地蠕动、分泌着更多的苦涩。
她停止了哭泣,但眼泪仿佛倒流回了心里,汇聚成一片咸涩的、无法排遣的内海。她答应了他要坚强,要画画,可当她再次抬头看向那面巨大的、空白的画布时,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再次攫住了她。
她没有再去查机票,但她会无数次打开手机里的天气软件,将城市切换到纽约,看着那里的温度、天气,想象着他此刻走在怎样的街道上,穿着哪件大衣。
她按时去画室,坐在画架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画笔却沉重得无法抬起。她的目光常常没有焦点地落在某处,脑海里反复播放着他们在纽约的片段:公寓里温暖的灯光,哈德逊河上的夕阳,甚至是他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她开始失眠,或者在被零星睡眠光顾的浅梦里,反复经历着分别和寻找的场景。醒来时,枕头常常是湿的,心口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疼。
她努力吃饭,但食物尝起来如同嚼蜡。她试图和同学交流,但笑容僵硬,眼神游离,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勉强运转的躯壳。
苏哲的理智像一件过于宽大、冰冷的外套,被她勉强披在了身上,试图遮盖内里汹涌的情感。但这件外套无法带来真正的温暖,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在内部一点点被冻结、被撕裂。
她表面上风平浪静,按时出现在课堂和画室,甚至能对关心她的朋友挤出一个“我没事”的微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疯狂的思念从未停止,它只是从决堤的洪水,变成了暗流,在她每一个看似平静的瞬间,更加凶猛地冲刷着她的五脏六腑,侵蚀着她的意志。
帝都的冬天依旧寒冷,而她内心的寒冬,因为这份无法言说、无法停歇的思念,变得更加漫长而酷烈。她履行了对苏哲的承诺,留在了原地,但她的心,早已在每一个他看不见的深夜里,千次百次地飞越了太平洋,徒劳地寻找着那个能让她温暖的港湾。这是一种无声的、更加磨人的煎熬。
水木园家属区的冬夜,静得能听见雪花扑簌簌落在松枝上的声音。黄家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某种无声的紧绷。一顿寻常的周末家宴刚刚结束,碗筷还未撤下,黄亦玫捏着筷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让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话,小心翼翼地滑出唇齿。
“爸,妈……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垂下眼睫,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不想等到毕业了……我想……现在就去纽约找苏哲。”
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父亲黄剑知原本正要端起的茶杯,悬在了半空。他缓缓放下杯子,陶瓷底座与木质桌面接触,发出“叩”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这位研究了一辈子历史的清华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目光透过镜片,沉静而锐利地落在女儿身上,那目光里没有立刻的斥责,却有一种审视历史的穿透力。
“玫瑰,”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爱,不是一时冲动的迁徙,爱到最后,不是谁奔向谁,而是两个人各自站稳了,朝着共同的方向一起奋斗。苏哲现在在华尔街,那是他的战场;你的战场,在美院的毕业展上。临阵脱逃,不是一个战士该做的事。”他的话语像他书架上的那些史书,冷静,客观,带着时间的沉淀,将她的冲动定义为了“逃兵”的行径。
母亲吴月江的眼圈几乎立刻就红了。她放下手中的果叉,伸手想去握女儿的手,指尖却在半途微微颤抖着收回。作为母亲,她感受到的不是道理,而是女儿话语里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绝望。
“玫瑰……”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妈知道你想他,妈是过来人,知道这相思的苦……可是,孩子,你想过没有?你这么不管不顾地飞过去,学业怎么办?你的前途怎么办?万一……妈是说万一,你们以后要是……你要是受伤了,回来怎么办?你把自己的根都拔了,到时候让你怎么活?”她的担忧像密密麻麻的针,刺在黄亦玫的心上。飞蛾扑火——母亲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词,她仿佛已经看到女儿美丽的翅膀在异国的火焰中蜷曲、焦黑。这种基于爱的恐惧,比父亲的理性更让黄亦玫感到窒息。
哥哥黄振华的反应最为激烈。他“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作为年轻有为的建筑师,他的逻辑如同他设计的结构一样清晰、强硬。
“黄亦玫你脑子清醒一点!”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你寒窗苦读十几年的成果?放弃努力了那么久的学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否定了你自己过去所有的努力!你应该在艺术的世界里发光发热,而不是头脑发热,去奔赴一场爱情!未知就是最大的恐惧你懂不懂?你想过没有,如果他变了心,如果他那边根本不顺利,你一个人在纽约举目无亲,你怎么办?哭都没地方哭!”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用最直接、甚至有些残酷的方式,试图打醒被“恋爱脑”冲昏头的妹妹。在他眼中,妹妹的才华和未来,远比一场充满变数的异国恋重要得多。
这时,对门的苏家夫妇因为听到动静,也关切地走了过来。苏父苏志远听到黄亦玫的话,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他与黄剑知对视一眼,那是属于他们这个年纪和身份的男人的默契。
“亦玫啊,”苏志远的声音温和,却带着长辈的权威,“你的心情,苏伯伯理解。但是,小哲他现在工作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压力非常大。你这个时候过去,他势必要分心照顾你,可能会影响他的事业。而且,你们年轻人感情好是好事,但绝不能因此耽误了正事。学业是根本,不能儿戏。”他的话,站在了苏哲事业的角度,也站在了长辈对晚辈前程负责的角度,将她的思念定义为了可能影响苏哲的“麻烦”。
继母王曼丽站在苏志远身后,双手不安地交握着,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看着黄亦玫苍白而执拗的脸,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理解,或许还有一丝自己作为继母不便多言的无奈。她只是默默地走到吴月江身边,轻轻拍了拍这位焦虑母亲的手背。她的沉默,在这种场合下,像一种无声的压力。
然而,最刺耳的声音,来自角落里的苏睿。他是苏哲同父异母的弟弟,比黄亦玫还小两岁,此刻正用一种混合着嘲讽和嫉妒的眼神看着这一幕。黄亦玫如同海棠花般明媚,从小被他关注,却被认识没几天的苏哲拥有了,他嫉妒的发狂。
“呵,”苏睿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冷笑,打破了客厅里凝重的气氛,他斜倚在墙边,语气轻佻,“要我说,哥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是,他是厉害,华尔街精英嘛,多风光。”他的话语里充满了酸葡萄心理。
“可你们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苏睿刻意提高了音量,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脸上带着一种揭露真相般的恶意快感,“他自私,冷漠,心里只有他的工作和前途!你们以为他真那么在乎你吗,黄亦玫?他要是真在乎你,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回国受苦?他怎么不放弃那边的一切回来陪你?”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紧锁住黄亦玫,一字一句地,像毒蛇吐信:“他根本就是享受这种被你崇拜、被你追逐的感觉!他在用你的痴情,来证明他自己的魅力!你信不信,你要是真的放弃一切跑过去,他一开始可能会感动,时间久了,只会觉得你是个甩不掉的包袱,是个麻烦!他在纽约那种地方,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你守身如玉?别傻了!”
“苏睿!你给我闭嘴!”苏志远脸色铁青,厉声喝道。
但那些话,像淬了毒的匕首,已经精准地捅进了黄亦玫最脆弱、最没有安全感的地方。苏睿的话,将她内心深处潜藏的对距离的恐惧、对未来的不确定、对苏哲是否会变质的担忧,全部血淋淋地翻了出来,暴露在家人面前。他利用了黄亦玫的软肋,将苏哲塑造成了一个冷漠、自私、可能不忠的形象,这比任何理性的反对都更具杀伤力。
黄亦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家人,父亲的不赞同,母亲的担忧,哥哥的反对,苏伯伯的理性,王阿姨的沉默,还有苏睿那恶意的、却恰好击中她软肋的诋毁……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将她牢牢缚住,让她动弹不得。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苏睿,想为自己和苏哲的爱情辩护,想告诉所有人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那样的……可是,在那一片反对和质疑的声浪中,她的声音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无力。家人的担忧是真实的,苏睿的恶意是尖锐的,而苏哲远在纽约是不争的事实。
所有的挣扎和辩解,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不是这样的……你们不懂……”
她再也无法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待下去,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那所有的反对、担忧、质疑和恶意,都隔绝在外。
客厅里,留下神色各异的众人。黄剑知深深叹了口气,吴月江开始低声啜泣,黄振华烦躁地捋了捋头发,苏志远面色阴沉地瞪着小儿子,王曼丽无声地安抚着吴月江,而苏睿,则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意,冷冷地勾起了嘴角。
门内,黄亦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瘫坐在地。她没有开灯,在浓稠的黑暗里,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家人的反对像一座座大山,而苏睿那些恶毒的话语,则像缠绕在山间的毒藤,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疼痛。她想奔向苏哲的念头,在这现实的重重围剿下,被击得粉碎。可那份疯狂的思念,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在被压制后,变得更加汹涌,更加绝望,像暗流在她心底疯狂地冲撞、咆哮,却再也找不到出口。
这个冬夜,水木园里很安静,但黄亦玫的世界,已然分崩离析。她被困在了亲情与爱情、理智与情感的夹缝里,进退维谷,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