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陈月琴生病(2/2)
他必须回去。立刻,马上。回到那个有她的、充满烟火气和温暖的世界里去。只有想到黄亦玫明亮恣意的笑容,想到她毫无保留的爱意,他才能从与母亲对峙的冰窟中汲取到一丝暖意,才能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可以遵从自己内心的人。
登机口上方的显示屏,终于开始闪烁提示,他所乘坐的航班开始办理登机手续。乘客们开始躁动起来,纷纷起身排队。苏哲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纷乱的思绪都压进肺底。他站起身,动作因为长时间的僵坐而有些迟缓。他拉过随身携带的简约行李箱,迈步走向那条逐渐形成的队伍。
就在他即将排入队尾的那一刻,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执拗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嗡——
这声音在嘈杂的候机厅里并不算响亮,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他心头激荡起不安的涟漪。他脚步一顿,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是一个他此刻最不想看到的名字——庄园的管家。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是母亲吗?她又用了什么方式?装病?示弱?还是更严厉的威胁?他几乎可以想象詹姆斯在电话那头,用那种一成不变的、恭敬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转达着母亲的“最后通牒”。
挂断。必须挂断。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了亦玫,为了他自己,他必须切断这最后一根试图将他拉回的绳索。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他的拇指悬在红色的“拒接”按键上方,微微颤抖。理性在尖叫,告诉他接听这个电话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和动摇,只会让他重新陷入那个精心编织的、名为“爱与责任”的牢笼。
然而,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不安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住他的心脏。母亲离开时那异常苍白的脸色……争吵时她捂住胸口那短暂的一瞬……医生离开时那句“不能再受任何刺激”……这些被他当时的愤怒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地回放。
万一……万一不是策略呢?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驱散。
手机依旧固执地震动着,仿佛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迫切。周围是排队乘客低声的交谈、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咕噜声、广播里催促登机的甜美女声……所有这些声音都仿佛在远去,只剩下掌心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震动。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理智与某种不祥的预感在脑中激烈交战。挂断,踏上登机桥,飞向他的爱情和自由。或者,接听,面对可能无法承受的后果。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那丝源于血缘的、无法彻底割舍的担忧,以及一种对“万一”的巨大恐惧,压倒了一切。他不能冒着那个“万一”的风险,一走了之。如果母亲真的因为他最后那些话而出了什么事,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的拇指,沉重地、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从红色的拒接键,移到了绿色的接听键上。
他按下接听,将手机贴近耳朵,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电话那头,管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克制,但苏哲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语调下潜藏的一丝……非同寻常的凝重。
“苏先生。”管家的声音传来,没有多余的寒暄,“很抱歉在您行程中打扰您。但情况……有些紧急。”
苏哲的心猛地一沉,攥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说。”他言简意赅,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听筒上。
管家停顿了半秒,像是在斟酌措辞,这短暂的沉默让苏哲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夫人她……在您离开后,情绪非常激动。她……她晕倒了。”
晕倒?!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苏哲的耳膜上。他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无法驱散瞬间涌遍全身的寒意。
“我们立刻联系了医生。”管家继续汇报,语速稍快了一些,“初步检查,情况……不太乐观。是急性应激引发的心律严重失常,伴有血压急剧升高。夫人目前虽然已经恢复意识,但精神状态极差,医生强调,她目前的身体状况非常脆弱,绝对、绝对不能再经受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否则……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管家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苏哲刚刚下定的决心上。急性应激……心律严重失常……后果不堪设想……这些冰冷的医学术语,组合成一幅令人恐惧的画面。他仿佛能看到母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旁边是闪烁着不祥光芒的监护仪器。
而这一切,是因为他。是因为他那些决绝的、试图斩断一切的话语。
“夫人她……”管家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近乎人性的、为难的语调,“她醒来后,只反复念着您的名字。她拒绝配合进一步治疗,除非……除非您能回来。”
最后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哲闭上眼睛,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和无力感,席卷了他全身。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机场的喧嚣重新涌入他的感知,却变得无比遥远和模糊。
登机口的队伍正在缓慢前进,乘客们依次验票,走向那条连接着飞机、也连接着他渴望的自由与爱情的廊桥。那近在咫尺的入口,此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该怎么办?
飞向黄亦玫,意味着可能将母亲推向不可预测的危险境地。他背负着“气死母亲”的潜在罪名,余生都将在愧疚中煎熬。
返回庄园,意味着对母亲的妥协,意味着对他与亦玫感情的背叛,意味着他刚刚鼓起勇气争取的自由,再次被无情地夺走。他将如何面对亦玫那充满信任和爱意的眼睛?如何解释他的再次失约?
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对另一边的巨大伤害,也意味着他自身一部分的碎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广播里再次响起了催促他这趟航班最后登机的通知,甜美而机械的女声,像是在宣读最后的判决。
“苏先生?”电话那头,管家在等待他的回应。
苏哲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那里面充满了挣扎、痛苦和一种深切的绝望。他看着登机口的方向,看着那扇即将关闭的门,仿佛能看到黄亦玫站在门后,笑容渐渐消失,眼神从期待变为困惑,再变为……他不敢想象的失望。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最终,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齿缝间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了。”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承诺,但这三个字,对于电话那头的管家,以及对于他自己而言,都代表了一个沉重的决定。
他挂断了电话。手掌无力地垂落,手机滑入口袋,仿佛有千斤重。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凝固在熙熙攘攘的候机厅里。他看着登机口的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关闭通道。那扇门,在他眼前,缓缓地、彻底地关上了。
象征着希望与救赎的门,关上了。
他最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拉过行李箱,迈开了脚步。不是向前,走向登机桥。而是向后,背离了那个方向。
他的背影挺直,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和寂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沉重而痛苦。他穿过涌动的人潮,那些人脸上对旅程的期待和归家的喜悦,此刻都像是对他无声的嘲讽。
他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
他知道,从他转身的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被他亲手埋葬在了这个喧嚣的机场。比如,一场奋不顾身的奔赴;比如,一个对爱人郑重的承诺;比如,那个试图挣脱枷锁、拥抱自由的自己。
而他选择留下的原因,那个迫使他做出如此痛苦抉择的电话内容,如同一个沉重的秘密,被他紧紧锁在了心底最阴暗的角落。他不能对任何人言说,尤其是,那个远在帝都,名叫黄亦玫的女孩。
这个秘密,将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无形高墙,也将成为未来某一天,风暴再次降临时的伏笔。而他,只能背负着这一切,独自一人,重新走向那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
窗外的跑道上,那架原本应该载着他飞向幸福的航班,正在加速、抬头,最终挣脱地心引力,冲入了云层之上,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也消失在他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