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黄亦玫第一次感到无力(2/2)
她为他点了一杯他最常喝的热美式,自己只要了杯温水。她看着他用修长却略显僵硬的手指捧起白色的瓷杯,小口地啜饮着那滚烫的黑色液体,热气氤氲而上,暂时模糊了他疲惫的眉眼,也仿佛为他冰凉的指尖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整个过程,他们很少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看着他偶尔因极度困倦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他出神地望着窗外车水马龙时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努力挺直脊背、试图在她面前振作起来,却终究难掩那份从灵魂深处透出的憔悴。
她没有再去纠结他母亲那无法改变的反对,也没有急于向他索要一个关于未来的、或许连他自己都给不出的明确承诺。那些现实的、冰冷的阻碍,在此刻,都被她暂时搁置了。
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就浓缩在了这间小小的咖啡馆里,浓缩在了对面这个男人的身上。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绪,都被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所占据、所淹没。
爱一个人,原来可以是这样。当看到对方因为守护你们的爱情而伤痕累累、身心俱疲时,那些属于自己的小小委屈和不安全感,都会变得微不足道,都会心甘情愿地退让到角落。你只想先抚平他的伤痛,驱散他的疲惫,给他一个可以暂时卸下所有防备和重担、安心停靠的港湾。他的痛,仿佛加倍地痛在你心上;他的累,让你恨不得能替他承受。
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木质桌面上安静地交织在一起。爵士乐手沙哑的嗓音吟唱着关于爱与失去的旋律,却盖不住他们之间那份无需言语的、沉重而温柔的氛围。
黄亦玫知道,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巨大问题依然存在,陈月琴那座由偏见和掌控欲构筑的大山依然巍然耸立,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和迷雾。但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什么都不愿去争。她只想守护好眼前这个为她奔赴万里、孤身奋战后归来,却只换来一身疲惫与无奈的爱人。
这份汹涌而沉默的心疼,超越了所有世俗的纷扰和个人的得失,成为了此刻她心中唯一清晰、唯一强烈的情感。它像温暖的潮水,包裹着他们,在这个清冷的秋日午后,暂时隔出了一个只属于彼此疗伤的小小世界。
从咖啡馆出来,苏哲似乎恢复了些许精神,但那份疲惫是根植在骨子里的,并非一杯咖啡可以驱散。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主动去牵黄亦玫的手,只是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微微低着头,步伐比平时慢了许多,仿佛每一步都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
黄亦玫走在他身侧,稍微落后半步,目光几乎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她看着他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的影子,看着他偶尔因冷风而轻轻瑟缩一下的肩膀,看着他线条完美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写满了挥之不去的倦怠。
他没有说话。异常的沉默笼罩着两人。这与他们过去每一次久别重逢后的漫步都不同。没有急切地分享,没有温柔的调侃,甚至没有关于未来的只言片语。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凝滞的安静,伴随着他们沙沙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喧嚣。
黄亦玫也没有试图打破这片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关于他母亲的话题,都会像刀子一样再次划开他刚刚结痂的伤口。任何关于他们未来的憧憬,在此刻他如此状态下,都显得那么遥远和不切实际,甚至像是一种奢侈的逼迫。
她只是这样静静地跟着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守护着他这份罕见的、不加掩饰的脆弱。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他们停在等候线前。苏哲望着对面闪烁的霓虹,眼神有些空洞,仿佛穿透了那些绚烂的光影,看到了某个遥远而令人疲惫的远方。黄亦玫悄悄侧过头,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阴影里似乎都浸透着倦意。
绿灯亮了。他像是被惊醒般,微微一动,然后抬步向前。就在迈步的瞬间,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极其细微,但一直关注着他的黄亦玫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的心再次揪紧。
“苏哲,”她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柔软,“我们……别走了吧?回酒店休息,好吗?”
苏哲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他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些,带着一丝歉然:“是不是有点冷?我没事,再陪你走一会儿……”
“我不冷。”黄亦玫打断他,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而温柔地看着他,“是你累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还有一种看穿他强撑的了然。苏哲看着她清澈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的倒影,那疲惫不堪的样子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他沉默了几秒,终于不再坚持,轻轻点了点头:“……好。”
到达酒店,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苏哲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了脊背,那种刻入骨髓的精英习惯让他即使在极度疲惫时,也试图维持着表面的体面。他接过房卡,对门童微微颔首,然后与黄亦玫一起走向电梯。
电梯平稳上行,镜面墙壁映出两人沉默的身影。黄亦玫看着镜子里他低垂着眼睑、脸色苍白的样子,心中的酸楚一阵阵涌上。
打开套房的门,温暖而洁净的空气扑面而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北京城璀璨的夜景,车流如同金色的河流,无声地奔腾。这是一个奢华、精致,却缺乏真正生活气息的空间。
苏哲走进房间,仿佛终于回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卸下所有伪装的安全地带。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脱掉大衣,只是径直走到客厅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前。
然后,他几乎是……瘫坐了下去。
是的,瘫坐。这个词语用在他身上,在以往是难以想象的。他总是挺拔的,克制的,无论多累,都保持着一种内在的张力。但此刻,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骨架,身体深深地陷进沙发柔软的靠垫里,头颅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脖颈拉出一条脆弱而疲惫的弧线。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吁出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跨越太平洋的飞行劳顿,带着与母亲对峙的情感消耗,带着对现状无力改变的挫败,也带着……终于可以在她面前彻底放松下来的、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黄亦玫跟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门,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寒冷隔绝。她转过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大衣的衣襟敞开着,露出里面皱了的衬衫领口。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而深沉,但眉心依然微微蹙着,仿佛连在睡梦中,都无法摆脱那些沉重的思绪。
他睡着了。
就在这回到酒店的几分钟内,就在这张沙发上,他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沉沉地睡去了。
黄亦玫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她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水里,一种无比柔软又无比刺痛的感觉弥漫开来。
他该是有多累啊。
她悄悄地走近,脚步轻得如同猫儿,生怕惊醒了他这来之不易的睡眠。她蹲下身,就蹲在沙发前,仰头看着他沉睡的容颜。
距离这么近,她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乌青,看到他下巴上新冒出的、没有来得及刮的胡茬,看到他干燥的、甚至有些起皮的嘴唇。睡眠柔和了他面部惯有的冷峻线条,却也更深刻地凸显了他的脆弱。他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地方歇脚的孩子,无助又让人心疼。
她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将他额前那缕凌乱的发丝拨开。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他没有任何反应,睡得极沉。
黄亦玫的目光细细地描摹着他的五官,这个她深爱着的男人。他是华尔街的骄子,是动动手指就能影响市场的金融精英,是无数人仰望和依赖的对象。可在此刻,在她面前,他只是一个会疲惫、会无助、需要休息的普通人。
她想起他母亲那些冰冷的话语,那些关于“配不上”的论断。可看着眼前这个毫无防备地在她面前展露最脆弱一面的他,黄亦玫忽然觉得,那些外在的光环和所谓的“匹配”是多么的虚无。真正的亲密,或许就是在对方面前,可以安心地卸下所有铠甲,暴露自己的软肋和疲惫,而不用担心被轻视或背叛。
她爱他,爱他的光芒万丈,更爱他此刻毫无保留的脆弱。
她静静地蹲在那里,看了他很久。窗外是繁华的不夜城,室内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和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甚至停止了流动。
最终,她缓缓站起身。她没有试图叫醒他,也没有费力把他挪到床上去——她不忍心,也知道自己挪不动。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从床上抱来一条柔软而温暖的羽绒被。
她小心翼翼地,将被子展开,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艺术品,慢慢地、慢慢地盖在他的身上。从肩膀,到胸口,再到修长的双腿。她细致地将被角掖好,确保他不会着凉。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离开。她拉过旁边一把单人沙发椅,搬到他的对面,静静地坐了下来。
她就打算这样守着他。
守着他难得的、深沉的睡眠。守着这个在两个世界、两种期待之间被拉扯得筋疲力尽的、她的爱人。
房间里灯光昏暗,只有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提供着微弱的光源。黄亦玫蜷在沙发椅里,抱着一个靠垫,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沙发上那个沉睡的身影。她的心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委屈和迷茫,只剩下一种平静而深沉的温柔,如同这静谧的夜色,将他,也将自己,温柔地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