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黄亦玫接到陈月琴电话(2/2)
“成全”二字,他说的很轻,却重若千钧。这不再是抗争,而是请求,是一个儿子在人生重要关口,对母亲发自内心的、渴望得到祝福的恳求。
客厅里陷入了彻底的寂静。窗外的夕阳又下沉了几分,房间内的光线更加昏暗,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苏哲能看到母亲放在窗台边缘的手,手指微微收紧,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在挣扎,在消化他这一长串的肺腑之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苏哲的心悬着,等待着母亲的回应,期盼着哪怕一丝一毫的松动。
然而,最终。
陈月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暮色中,苏哲看不清她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震怒和尖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合了失望、伤心和一种近乎悲凉的固执。
她没有看他,目光仿佛穿透了他,落在虚空的某处。
她什么也没说。
没有斥责,没有争论,甚至没有一句回应。
她只是默默地,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包,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心如死灰般的沉寂。
然后,她迈开脚步,从苏哲身边走过,没有一丝停留,没有再看儿子一眼。
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一声声,像是踩在苏哲的心上。
“咔哒。”
公寓的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
那一声轻响,在苏哲听来,却如同惊雷。它宣告着,他这番掏心掏肺的沟通,最终,以母亲的无法接受和决绝离开,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母亲走了。
没有给他任何答复,也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
苏哲一个人站在原地,僵立在那片越来越浓的黑暗里。窗外,纽约的灯火次第亮起,璀璨夺目,却再也照不进他此刻冰冷的心。
那条被他珍视的、深灰色的手工围巾,还安静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这场亲情与爱情、控制与自由、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无声却激烈的战争,还远未结束。
帝都的午后,阳光透过美院画室的窗户,在布满颜料痕迹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丙烯颜料特有的味道。黄亦玫正站在画架前,专注地调和着颜色,画笔在画布上涂抹,试图捕捉脑海中那个在纽约机场、苏哲凝视她时,眼底深藏的温柔与不舍。那是她从纽约回来后,一直在尝试完成的画作。
就在这时,她放在旁边矮凳上的背包里,传来了手机嗡嗡的震动声。声音执着,打破了画室的宁静。
黄亦玫微微蹙眉,不太情愿地放下画笔,用沾着些许颜料的指尖从包里翻出手机。当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串冗长的、带着海外区号的国际长途号码。
她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细小的冰刺,瞬间沿着脊椎蔓延开来。惊讶、疑惑,还有一丝本能的紧张,让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一下心跳,按下了接听键。
“喂……阿姨您好?”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恭敬。
电话那头,传来陈月琴那把经过岁月打磨、依旧优雅却透着疏离感的声音,比在纽约当面听到时,似乎多了一丝刻意放缓的温和,但这温和之下,是更深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是黄小姐吧?没有打扰你吧?” 开场白客气得近乎公式化。
“没有没有,阿姨,您说。” 黄亦玫连忙回答,身体不自觉地站直了,仿佛对方能透过电话线看到她的姿态。
“没什么特别的事,”陈月琴的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就是听说苏哲最近……有些不太成熟的想法,似乎是想调动工作回帝都发展?”
黄亦玫的心再次一沉。苏哲果然已经和他母亲摊牌了。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陈月琴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调依然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斟酌:
“黄小姐,阿姨是过来人。苏哲这孩子,很优秀,他的事业根基在华尔街,这里才有他最广阔的发展平台和未来。他现在可能因为一些……短暂的情绪,产生了一些冲动。但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们应该理性地帮他分析,支持他走更正确的路,而不是纵容他一时头脑发热,你说对吗?”
她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充满了为儿子长远考虑的“苦心”,但字里行间,却将苏哲想回帝都的原因,隐晦而精准地指向了黄亦玫——所谓的“短暂的情绪”、“冲动”、“头脑发热”。
黄亦玫握着电话,感觉手心有些冒汗。她不是听不出这话里的潜台词。
陈月琴没有给她消化和反驳的时间,继续用一种“为你着想”的语气,抛出了她的“解决方案”:
“其实啊,阿姨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互相成就。如果你真的为苏哲好,也为你们的将来考虑,为什么不能是你来漂亮国发展呢?”
“你来漂亮国发展。”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黄亦玫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纽约的艺术环境很好,机会也多。以你的才华,过来读个硕士,或者找找画廊的机会,完全可以有很好的发展。这样,既不影响苏哲的事业,你们也能在一起。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陈月琴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诱导,仿佛在描绘一幅完美的蓝图。但黄亦玫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话语背后的冰冷逻辑和绝对掌控——她不允许苏哲为她“牺牲”事业,所以,必须由黄亦玫来做出妥协和改变,融入她所设定的轨道。
黄亦玫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说什么?
反驳说帝都也有很好的发展?在陈月琴根深蒂固的认知里,这恐怕毫无说服力。
坚持要苏哲回来?那岂不是坐实了她是那个“拖后腿”、“不懂事”的女孩?
直接说自己不愿意去?那会不会显得她不够爱苏哲,不肯为他付出?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和情绪在她脑海中冲撞——委屈、愤怒、无力感,还有一丝被冒犯的羞辱。陈月琴甚至没有询问她的意愿,她的梦想,她的根基,就这么理所当然地为她规划了“更好”的道路。
电话那头,陈月琴似乎并不急切,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那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阿姨,”黄亦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我……我需要考虑一下。”
她无法立刻给出承诺,也无法直接拒绝。这突如其来的“选择题”,让她彻底慌了神。
“当然,”陈月琴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这是大事,你好好想想。阿姨也是希望你们好。毕竟,苏哲的未来,容不得半点闪失。”
她又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注意身体”、“有空再聊”之类的客套话,便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黄亦玫却依然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立在画架前,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画室里的色彩依旧鲜活,但她的世界,却因为这一通越洋电话,瞬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她该怎么办?
答应去漂亮国?那意味着她要离开熟悉的土地、亲人、朋友,离开她正在起步的艺术道路,去一个完全陌生、且有着一位强大而挑剔的未来婆婆的世界里,从头开始。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苏哲又会怎么想?
不答应?那苏哲和他母亲之间的矛盾是否会因此加剧?她会不会真的成为阻碍苏哲“正确”发展的那个人?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黄亦玫缓缓垂下手臂,目光茫然地落在未完成的画布上,画中苏哲温柔的眼神,此刻却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痛。原本甜蜜的期待和坚定的感情,此刻被现实的压力和长辈的干预,搅得一团乱麻。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横亘在她和苏哲之间的,不仅仅是地理上的距离,更是两个世界运行规则的巨大差异,以及一位母亲不容置疑的意志。她靠在冰冷的画架旁,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