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紫兰迷心(1/2)

新郑城的雨,似乎比城外更加粘稠冰冷,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和隐约的脂粉香气。韩非拄着逆鳞剑,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左肩被弯刀割开的伤口早已被雨水泡得发白,失血带来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交替撕扯着他的神经。后腰被鲨齿剑鞘抵住的冰冷触感尚未散去,卫庄那洞穿一切的金色瞳孔带来的压迫感,如同跗骨之蛆。

“卫庄兄,不如谈谈姬无夜用罗网死士截杀韩公子之事?”

这句几乎是榨干了他所有急智才挤出来的话,在喧嚣的雨声中显得如此单薄。他能感觉到身后那白发杀神的沉默,如同一块沉重的磨盘,压得他几乎窒息。抵在后腰的鲨齿剑鞘,那冰冷的、带着锯齿纹路的压迫感,没有丝毫放松。

时间在雨滴的敲打声中变得无比漫长。

就在韩非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那柄凶名赫赫的鲨齿剑贯穿时,抵在后腰的冰冷突然消失了。

“哼。”

一声短促的、辨不出情绪的冷哼从身后传来。

“姬无夜…罗网…” 卫庄的声音低沉,如同金石摩擦,带着一丝玩味,“你这条命,暂时寄下。跟上。”

韩非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有丝毫放松。他咬着牙,用尽最后的气力,拖着沉重的步伐,跟随着前方那个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白发如雪的高大背影。每一次抬脚,左肩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牵扯着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他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那抹移动的白色,如同在无边黑暗中追逐唯一的灯塔。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几条幽深无人的窄巷,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灯火通明、飞檐斗拱的三层木楼出现在眼前。雕花的木窗透出温暖的橘黄色光晕,隐约有丝竹管弦之声和女子清脆的笑语传出,在凄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而旖旎。楼前高悬的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在灯火的映照下分外醒目——紫兰轩。

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脂粉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变得更加浓郁。

卫庄的身影在紫兰轩侧门的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下,没有敲门,只是抬手在门板上以一种特殊的节奏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一长,两短。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一个面容清秀、眼神却异常机警的侍女探出头来,看到卫庄,立刻恭敬地微微躬身,目光扫过他身后狼狈不堪、摇摇欲坠的韩非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但迅速收敛,侧身让开。

门内是一条狭窄而温暖的木质楼梯,盘旋向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干燥的、混合着草药和熏香的奇特气味,瞬间驱散了门外带来的湿冷。

卫庄一言不发,径直踏上了楼梯。韩非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扶着墙壁,一步步跟了上去。木质的台阶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雕刻着缠枝莲纹的紫檀木门。

卫庄推门而入。

一股更加馥郁、更加复杂的香气扑面而来。这香气不像楼下那般甜腻,反而带着一种清冽、悠远,甚至有些微苦的底蕴,仿佛深谷幽兰混合着某种名贵的药材,沁人心脾,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

房间很大,布置得典雅而精致。地上铺着厚厚的深色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壁上悬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古画。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造型奇特的瓶瓶罐罐,还有一卷摊开的竹简。角落的青铜兽首香炉里,正袅袅升起淡紫色的烟雾,正是那奇异香气的来源。

而房间的主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桌案前。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为贴合的深紫色长裙,布料在灯光下流淌着如同星河般内敛的光泽。那曼妙的身姿仅仅是安静地立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房间气韵流转的核心。她微侧着头,似乎正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什么东西。如云的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勾勒出修长优雅的颈项曲线。

听到推门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韩非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张难以用言语准确形容的脸。肌肤胜雪,在紫色衣裙的衬托下更显莹白。眉如远山含黛,斜飞入鬓,带着一丝疏离的清冷。一双凤眸眼尾微微上挑,眸色是深邃的紫,如同最上等的紫水晶,流转着洞察世事的智慧光芒,也蕴含着难以揣测的幽深。她的鼻梁挺直秀气,唇色是自然的嫣红,唇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反而平添了几分神秘与疏离。

她手中,正托着那杆在城楼上曾惊鸿一瞥的鎏金细烟枪,枪身雕刻着繁复精美的云纹,枪头一点暗红,如同凝固的火焰。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卫庄身上,微微颔首,随即,那双深邃的紫眸便如同最精准的尺规,落在了韩非身上,从头到脚,细细地扫过。目光在他左肩那被雨水泡得发白、边缘泛着不祥青黑色的狰狞伤口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手中紧握的、布满裂纹、剑刃上血迹尚未完全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逆鳞古剑,最后,定格在他苍白却带着一丝不属于此间稚嫩、反而充满了矛盾与疲惫的脸上。

“看来,我们归国的公子,旅途不太顺利。”她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慵懒和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谈论窗外的天气。她缓步走来,紫色裙裾在厚厚的地毯上滑过,悄无声息。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清冽微苦的香气变得更加清晰。

“带他去内室。”她对着卫庄身后的方向吩咐了一句,目光却依旧锁在韩非脸上。

刚才开门的那个清秀侍女无声地出现在韩非身侧,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扶住了他另一边没受伤的手臂。韩非此刻失血过多,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任由侍女搀扶。

他被搀扶着,穿过一道悬挂着薄薄紫色纱帘的月洞门,进入了一间更为私密、暖意融融的内室。室内陈设简单,一张铺着洁净白绢的软榻,一张小几,一个燃着银丝炭的精致小暖炉,散发着驱散湿寒的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混合了多种药材的苦涩味道。

侍女小心地帮他褪下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冰冷沉重的玄色外袍。湿透的中衣紧贴在身上,暴露出左肩上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刀伤。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边缘微微肿胀,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毒?”韩非的心沉了下去。百越蛇纹死士的刀上,果然淬了毒!失血和寒冷还能硬撑,但这深入骨髓的麻痹感和伤口周围蔓延的诡异色泽,让他明白情况比想象中更糟。

侍女将他安置在软榻上,动作麻利地开始准备热水、干净的布巾和一些瓶罐。

这时,紫女的身影出现在内室的门口。她并未立刻进来,而是斜倚在门框上,鎏金烟枪在指间优雅地转动着,那双深邃的紫眸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软榻上狼狈不堪的韩非,如同在审视一件落入陷阱的奇异猎物。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的力量,让韩非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

“公子似乎对‘毒’并不陌生?”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寻常贵族子弟,哪怕受伤,见到伤口变色,第一反应也多是惊恐慌乱,而非如此直白地点破。

韩非靠在软枕上,虚弱地扯了扯嘴角,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抽痛:“见…见过些医书典籍。这伤口青紫肿胀,边缘麻木,非寻常刀兵之伤可比…只能是毒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引用了些《黄帝内经》里关于“毒邪”的描述。

紫女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哦?看来桑海求学,不止学了法家精义,竟也涉猎医家之道?”她款步走了进来,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清冽的香气再次萦绕鼻端。她走到软榻边,侍女立刻恭敬地退开一步。

她没有立刻查看伤口,反而微微俯身,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凑近了些,仔细地、近乎贪婪地打量着韩非的脸,仿佛要从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寸皮肤的纹理下挖掘出什么秘密。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韩非的眼睛深处,那里面除了强忍的痛楚和虚弱,还有一种她从未在任何一个贵族公子眼中见过的、极其复杂的底色——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被强行嵌入的、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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