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荀卿点窍（2/2）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伏念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口中“噗”地喷出一大口粘稠的金血！身体如同断了线的破败木偶，被这纯粹到极致的力量狠狠掼在冰冷的城砖上！怀中紧抱的、浸透心血的“仁”学残简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着散开，几片染血的竹简跌落尘埃。紧握太阿碎片的右手也因剧痛而猛地松开，那枚染血的青铜碎片叮当一声掉落在身侧。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片漆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而，就在这濒死的剧痛和眩晕之中，荀子那如同金铁交鸣、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智慧的声音，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入了他的灵魂最深处：

“尔困仁如茧！作茧自缚，徒呼奈何？！”

“法——” 杖头点地，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咚”声，整个城垛都随之震颤！

“乃仁之铠甲！无甲之仁，不过匹夫之怒，冢中枯骨！”

“困仁如茧…法乃仁之铠甲…”

这几个字，每一个都重若千钧，狠狠砸在伏念被剧痛撕扯的意识上！他挣扎着，在冰冷的地砖上艰难地抬起头，染血的视线模糊地望向那柄刚刚给予他雷霆一击的藜杖。

目光，死死定在了杖头那圈流转着星芒的暗沉青铜箍上！

青铜箍中央，并非光滑一片，而是清晰地镶嵌着一物！

那是一枚不过两指宽、三寸长的陈旧竹片！边缘已被摩挲得圆润光滑，呈现出温润的琥珀色包浆。竹片之上，以稚嫩笨拙、却一笔一划无比认真的笔触，刻着一个结构端正、带着明显蒙童习字痕迹的篆字——

仁！

伏念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这字…这竹片…他见过！在兰陵，在荀师珍藏的故物匣中！那是…那是韩非幼年开蒙习字时，所刻下的第一枚字简！那个被荀师点评为“心正笔直，拙中蕴真”的“仁”字！

轰——！！！

一道比刚才藜杖加身更狂暴、更颠覆的惊雷，在伏念的识海中轰然炸开！所有的剧痛、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悲愤，在这一刻都被这枚小小的、嵌在法理之杖杖头的“仁”字幼简，轰得粉碎！

韩非…法家酷吏…刻下新律凿穿竹简的韩非…他的法…竟源自这枚最纯粹的、被荀师珍藏数十年的…“仁”字蒙简？！

“法乃仁之铠甲…” 荀子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深邃，如同对伏念说，又如同对着城下那片被血与火反复淬炼的土地宣告：

“无仁之法，是暴政酷吏！无法之仁，是空中楼阁！”

“尔等只见法网森严，可曾见这法网经纬，皆由‘仁’字蒙童笔锋织就？！”

他手中的藜杖，杖头那枚嵌着“仁”字幼简的青铜箍，星芒流转，仿佛在无声地诠释着这跨越学派藩篱、穿透时光尘埃的至理。

伏念趴在冰冷的城砖上，身体因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剧烈颤抖。他看着那枚近在咫尺、散发着温润光泽的“仁”字幼简，再看看自己散落一旁、被金血浸透的“仁”学残卷，最后，目光投向城下广场上，那个玄衣如墨、腰悬玉匣律简、刚刚宣告建立熔铸百家之新稷下的韩非。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混合着剧痛、明悟、羞愧、以及一种被强行撕裂旧茧、窥见新天地的巨大茫然，冲垮了他最后的心防。喉头腥甜翻涌，又是一口金血喷出，溅在那枚象征着蒙童初心的竹简旁，蜿蜒如泪。

荀子垂眸，看着脚下呕血的弟子，眼中锐利如电的光芒稍稍收敛，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缓缓抬起藜杖，杖头点地，星芒内蕴，目光却越过伏念颤抖的脊背，投向了城下。

城下，韩非按在逆鳞剑柄上的手，指节不知何时已捏得发白。

他仰着头，玄衣在渐息的风中纹丝不动。逆鳞剑鞘内，那蛰伏的剑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龙鳞摩擦的嗡鸣，冰冷的气息丝丝缕缕渗入韩非的经脉，试图压下那骤然翻腾的心绪。

荀子的目光，穿越空间，落在韩非腰间那弹开的玉匣上，落在《韩律》竹简末端那温润内敛、红金交织的“仁为舟，法为海”血字刻痕之上。那目光深邃如渊，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早已看穿了这具躯壳深处那不属于此世的灵魂烙印，看穿了那柄剑中沉睡的古老意志。

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微光，在荀子眼底最深处，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