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琉璃窗外春色暖,朽木梁前是非多(2/2)
可无论多忙,每日的晚膳,他都会准时地,回到家中。
饭桌之上,黛日会与他,说一说今日又读了哪本有趣的话本,看了哪首意境悠远的新词。而秦可卿,则会细细地,为他布菜,与他讲一讲,府中又添置了哪些新物,后厨又研发了哪道新菜。
那桩桩件件,皆是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属于家的、温暖的琐事。
林亁听着,偶尔,会插上一两句。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听着。那份自外面带回来的、属于朝堂的冰冷与疲惫,便会在这吴侬软语与饭菜香气之中,一点点地,消融,散尽。
这座定远侯府,终于,不再只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居所,一个权谋算计的据点。
它成了一个,能让他,在卸下所有盔甲之后,安心休憩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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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定远侯府那份蒸蒸日上的、充满了希望的宁静相比,荣国府的内院,却像是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充满了腐朽与绝望的、漫长的梅雨季。
空气,都是黏稠的,压抑的。
自那日贾珍父子狼狈而归,宁国府那边,便彻底断了与荣府的来往。就连往日里最是热络的尤氏,也仿佛忘了这边还有个婆婆,十天半月,连个问安的帖子,都懒得再送。
而王夫人,则彻底病倒了。那日林乾中状元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她那份“金玉良缘”的执念,也击垮了她那根名为“家族荣耀”的精神支柱。她整日躺在床上,汤药不断,口中,却翻来覆去,只会念叨着“我的宝玉”、“我的元春”……
贾政,则变得愈发暴躁,也愈发阴沉。他将自己关在书房,终日,只与那些古籍为伴,却再也读不进一个字。他那颗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心,早已被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他怕,怕林乾那不知何时便会落下的、清算的屠刀。
整个荣国府,都笼罩在这样一种焦灼而又无力的、等待审判的氛围之中。
可偏偏,有人,嫌这潭水,还不够浑。
这一日,贾政正在房中,因一本账目上的亏空,与王夫人,争执得面红耳赤。
“你看看!你看看!”他将那本账册,狠狠地摔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上个月,人参、燕窝的开支,就又多出了三百两!如今是何等光景,你不知道吗?府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你还由着那起子下人,这般没有王法地糟践!”
王夫人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那声音,虚弱,却又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怨怼。
“老爷,你只知与我发火。你那好儿子,在外面闯的祸,你又可知晓?”她冷冷道,“前几日,他又去那戏子蒋玉菡处,赏了人家一只三千两银子的汗血玉镯!这笔账,又是从哪个名目上支走的,你可曾问过一句?”
“你!”贾政被这一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就在这夫妻二人剑拔弩张之时,门帘一挑,一个怯生生的身影,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正是贾环。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衫,脸上,却带着一种扭曲的、幸灾乐祸的笑容的,赵姨娘。
“老爷,太太,”赵姨娘那尖细的嗓子,在这压抑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看您二位,又为这些俗事操心。快,环哥儿,把你亲手为老爷炖的参汤,端过去,给老爷,降降火。”
贾政看着这对上不得台面的母子,心中,更是无名火起,厌恶地,摆了摆手:“拿开!我不想喝!”
贾环端着汤碗,手一抖,那滚烫的参汤,便“哗啦”一声,尽数洒在了他那件崭新的、准备过几日去学堂穿的青布襕衫之上。
“哎哟!”他被烫得,跳了起来。
赵姨娘见状,那眼中非但没有半分心疼,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由头。她猛地,一拍大腿,竟当着贾政与王夫人的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撒泼打滚,哭天抢地起来。
“我那苦命的儿啊!”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那声音,尖利,充满了怨毒,“这叫什么世道啊!同样是贾家的公子,那宝玉,打坏了多少价值连城的宝贝,老太太、太太,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我们环哥儿,不过是洒了一碗不值钱的汤,就要被老爷,这般嫌弃!这衣服,可是我熬了多少个日夜,亲手为他做的!就指望着他,也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读出个功名来,光宗耀祖!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