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人墙(1/2)

一根漆着红白相间纹路的测量标杆,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用力插-入干裂的土地。杆尖没入土中数寸,发出一声沉闷的微响,杆身在灼热的空气中微微震颤,仿佛一声无声的宣告。

镜头缓缓拉开,现出那只手的主人。

铁道工程总局下辖的第一勘探队队长,新任户部侍郎苏明哲,正顶着冀州近午时分的毒辣烈日,进行着最后的路线校准。汗水早已浸透了他身上那件朴素却笔挺的青布官袍,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淌下,滴落在他脚下那片龟裂的土地上,瞬间便蒸发无踪。他的神情专注而又虔诚,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在他身后,数名同样装束的年轻学子正紧张地操作着经纬仪与水准尺,他们是“通州学堂”培养出的第一代技术官僚,眼中闪烁着理论付诸实践的炽热光芒。更远处,一条钢铁的巨龙已初具雏形。无数根经过防腐处理的厚重枕木,以一种无可动摇的精确间距,向着远方延伸。那上面铺设的铁轨,在烈日的暴晒下,反射着刺目耀眼的银光,无声地昭示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力量与意志。

这里是冀州边界,是帝国钢铁动脉即将刺入的第一片陌生的肌体。

“数据无误!”一名负责记录的学子高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大人,只要再前进三百丈,第一阶段的路线勘探便可宣告完成了!”

苏明哲直起身,用袖口抹去额头的汗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望向那条已经略显模糊的地平线,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这条路,将彻底改变帝国北疆的格局,而他,正是这伟大工程的亲历者与奠基人。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继续前进的那一刻,远方的地平线上,某种异动打破了这份宁静的酷热。

那不是烟尘,也非兽群。

那是一道黑压压的、正在缓慢蠕动的“墙”。

初时,那只是一条细微的黑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条线迅速变粗、变长,最终化为一片遮蔽了整个前方视野的、涌动的人潮。他们是如此之多,以至于苏明哲甚至能感受到脚下的大地,正传来一阵阵因无数脚步践踏而产生的、极其轻微的震动。

勘探队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惊疑不定地望向那片正在逼近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阴影。

当那道“墙”最终在百丈之外停下时,在场所有的年轻学子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由数以万计的冀州百姓组成的“人墙”。他们几乎全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身形瘦弱的妇人,以及一些尚未成年的孩童。他们手中没有像样的武器,拿的只是最寻常的锄头、扁担,甚至是掏粪用的粪叉。人群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由汗臭、尘土与牲畜粪便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那是一种属于贫穷与蒙昧的味道。

然而,真正令人感到心悸的,不是他们的数量,也不是他们的武器,而是他们的眼神。

那是一片混杂着麻木、畏惧与被煽动后狂热的眼神之海。他们沉默地,死死地盯着勘探队,那目光冰冷得如同在看待一群即将带来灾祸的“邪魔外道”。这种由无数个体汇聚而成的、集体无意识的巨大压迫感,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狠狠地压在了每一个勘探队员的心头。

在人群后方的高坡之上,几名身着锦缎长衫、须发皆白的王氏族老,正负手而立,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苏明哲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对着身后护卫勘探队的数十名“罪军”士兵低声命令道:“原地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妄动!”

随即,他独自一人,手捧着一份盖有大元帅府朱红印信的朝廷公文,缓步向前走去。

“乡亲们,在下乃朝廷钦命的铁道工程总局勘探队队长,苏明哲。”他停在人群三十步开外,朗声开口,声音温和而又清晰,“我等奉大元帅与新君之命,前来为我大周修建一条利国利民的钢铁驰道。此路一成,冀州的货物运往京城,只需一日便可抵达!届时,商旅往来,百业兴旺,诸位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他苦口婆心地解释着,将那些在通州学堂里早已被验证过无数次的、关于经济与民生的道理,用最浅显直白的话语讲述出来。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那数万双眼睛依旧那么麻木地、冰冷地盯着他,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来自异域的、无法理解的魔鬼呓语。

就在苏明哲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之时,高坡之上,一名王氏族老终于动了。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用一口地道得不能再地道的冀州方言,声嘶力竭地高声呼喊起来。他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这片死寂的火药桶。

“乡亲们!不要听信妖言!”

那族老伸出一只枯瘦的手,遥遥地指向苏明哲等人脚下的铁轨,眼中迸射出恶毒的、充满了“乡土智慧”的光芒。

“他们脚下的,不是什么驰道!那是一条会吸走我们土地地气的铁蜈蚣!它从地里钻出来,要喝光我们庄稼的血,要断了我们冀州五百年的龙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原野上掀起阵阵回音,充满了煽动性。

“这铁蜈蚣所过之处,会让我们土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会让我们的牛羊产不出崽!更会让我们的子孙,断子绝孙呐!”

“断子绝孙”这四个字,像是一柄最恶毒的、淬满了剧毒的锥子,狠狠地、不留余地地刺入了在场每一个村民心中最深、最原始的恐惧!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那些麻木的眼神,在这一刻被恐惧与愤怒彻底点燃。他们开始不安地蠕动,手中的锄头与粪叉被握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如同野兽般的、压抑的低吼。

苏明哲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煞白。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可以讲通道理的人。而是一群被最古老的巫蛊与迷信所支配的、狂热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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